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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已经摆不下物件,唐锦绣便让贞观放好香炉,再去将老仙师身后那排多宝架上的物件挪走。

这一次,唐锦绣拣选了四样小物件:一只凫雁银碗、一卷绘有牡丹两本的画轴、一只小蟋蟀金笼子,以及一只小蛮靴……

当唐锦绣放下那卷画轴、拿起那只小蛮靴的时候,陈平安面色如常:都是钱嘛。

唐锦绣最后花了四枚小暑钱,最珍贵的那幅画轴上所绘的那两本牡丹名为“小黄娇娘”和“白衣相公”,是神策国最著名的十棵牡丹之二。

这幅画便占了三枚小暑钱,其余三物只是唐锦绣瞧着顺眼而已,沾了骸骨滩诸国一些历史典故的光,不然不值几枚神仙钱,卖给她铜臭城唐锦绣,算是眼前这位“老先生”找对人了。

至于画轴也好,先前金花头饰也罢,以及她和铜臭城最为捡漏的香炉,只要不是骸骨滩和鬼蜮谷的“老人”,任你是眼力再好的地仙修士都要错过。

结完账,陈平安开始收拾包裹。

自己这趟铜臭城的包袱斋,当得有些意外又意外了——是一枚谷雨钱,外加六枚小暑钱啊。

包裹里其余没能卖出去的一大堆物件,又不是真是什么破烂货,离开了鬼蜮谷和骸骨滩,一样有机会卖出手换来真金白银的。

陈平安打定主意,回头原路离开铜臭城,一定要再打赏给那城门校尉鬼物一枚雪花钱,那家伙一定是嘴巴开过光,自己这趟金粉坊可不就是财源广进?

背好行囊,陈平安重新戴起斗笠,从袖中取出那只水粉瓷瓶放在柜台上,望向贞观,笑道:“就当是一笔彩头赠送,聊表心意,祝掌柜的生意兴隆。”

贞观快速瞥了眼唐锦绣,见后者毫无反应,这才笑着收下。

陈平安出了金粉坊,从先前城门离开铜臭城,丢了一枚雪花钱给那城门校尉,后者大喜,连连躬身道谢。

下一站,陈平安要去往青庐镇,在那儿找个歇脚的地方,除了调养休息之外,还要画两张金色材质的缩地符。

毕竟鬼蜮谷内称得上“安稳”二字的地方,兰麝镇都不算,只有披麻宗竺泉亲自坐镇的青庐镇而已。

青庐镇距离铜臭城不远,只是山水绕路。陈平安没有御剑,徒步前行,在能够看到青庐镇的轮廓后微微松了口气。

铜臭城铺子里,陈平安离开后,唐锦绣手指轻轻敲击柜台,满脸笑意。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不但成功请神,还略有赚头。

不过她有些犯嘀咕,生怕自己那个难得严肃教训自己的哥哥会骂自己“画蛇添足”。

在陈平安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唐惊奇就来到了铺子里。

唐锦绣视线有些游移不定,唐惊奇笑道:“挺好的,应对得体,竟然还水到渠成地做了一笔好买卖,难得难得,都知道帮铜臭城挣钱了。”

唐锦绣如释重负,得意扬扬问道:“哥,你说那家伙晓得我的身份不?”

唐惊奇扯了扯嘴角:“一开始未必确定,等到离开铺子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唐锦绣疑惑道:“是我哪里露了马脚?金粉坊的坊主知晓那么多历史典故不算破绽吧?我身边的几位女官随我看过几百年书,也都能够如数家珍的。”

唐惊奇指了指贞观,立即吓得她脸色越发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唐锦绣哎哟一声,后知后觉道:“那家伙当时送出水粉瓷瓶,是故意试探贞观?”

唐惊奇似乎心情不错,笑道:“你起来吧,又不是多大的过错,本就是件藏不住的事情。对于练气士而言,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远远不如他们心中的猜疑。再者,外乡的任何一位世间修士,只要能够有此境界,一大把年纪便都不会活到狗身上去的。你们两个的一言一行和最终结果已算是最好的了,我这个当城主和哥哥的,对你们没有理由再多苛求。”

他离去之前,对妹妹说道:“记得赏赐给贞观一枚小暑钱。你啊,对铜臭城男子的那些大度和一掷千金若是能够匀一些给女子就好了。”

唐锦绣翻了个白眼。

陈平安已经摘了面皮,走入青庐镇。

镇子并不大,甚至还不如奈何关集市,只有纵横交错的两条大街,屋舍建筑加在一起不到百余栋,并且并无任何豪宅。

路上行人寥寥,不过茶摊酒楼倒是也有,卖茶贩酒的竟然都是姿色出众的女子,想必都是铜臭城来的了,而且多半是有些修道根骨可惜却又无法成为披麻宗修士的。

青庐镇还有两家仙家客栈,一南一北,北边的价格贵,一天一夜就要十枚雪花钱,南边的才一枚。

陈平安问是否因为灵气悬殊的关系,不承想北边客栈的女子嫣然一笑,十分实诚地说并无差别,只是她们家离宗主的修道茅屋近一些,有钱的仙师都愿意在这儿扎堆,而且杜仙师常年都居住在此,所以经常能够碰见。

于是陈平安就转头去了南边,那女子眨了眨眼眸,似乎有些讶异:能够走到青庐镇的修士和纯粹武夫可都一个个财大气粗,真没谁兜里是缺钱的主儿,只分有钱和更有钱两种,天底下最金贵的面子岂能因为这一天九枚雪花钱的差价就给自己丢在地上捡不起来?

陈平安在南边客栈要了一间屋子后,开始倒腾咫尺物和那只包裹,换了些新鲜物件放入包裹中,打算隔几天再去一趟铜臭城金粉坊。

这叫逮住了一只肥羊就使劲薅羊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做完这些,陈平安继续以一枚枚雪花钱修缮身上那件春草法袍,约莫一盏茶后才停下来。修补法袍并不是砸钱就行,是一个细致活。

陈平安开始练习剑炉立桩,运转那依旧无法彻底打破所有关隘的剑气十八停。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喝了一大口养剑葫内的深涧水,开始炼化水气精华,补充自身水府。

只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才炼化出三滴“泉水”,给水府中三个绿衣童子接在手心。

陈平安的这类粗浅修行尚且如此耗时,一旦闭关,更是两耳不闻世间事,所以才有山中不知人间寒暑的说法。

当陈平安趁着休憩时分沉浸心神,阴神化作一粒芥子巡游水府,结果就收到了那些小家伙们的幽怨眼神。

大概是说他天资平平就更加应该勤勉修行、笨鸟先飞,为何打造出关键窍穴的这么一座大府邸后,这些年莫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简直就是一天打鱼一年晒网了。

陈平安愧疚难当,狼狈离开水府。

那条武夫纯粹真气凝练化成的火龙在水府门外的一处岔口默默凝视着他,他黯然不语,火龙一摆头甩尾,快速游弋离去。

早些年,火龙头颅之上曾经站着一个儒衫仗剑的金色小人,与它一起巡狩四方,在这方小天地内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如同相得益彰的庙堂文武。

陈平安收起念头,撤了内视之法,回过神后,坐在桌旁,视线低敛,怔怔无言。

讲道理这件事,说服别人不容易,说服自己也很难。

那么为什么还要讲理呢?

一碗市井饭,一部拳谱,值得吗?

为此付出的代价,即便极其巨大,已经伤及大道根本,可自己的那个选择,真的就对吗?

陈平安不是在纠结第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以及那个注定暂时不知对错的问题。他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这些。

陈平安猛然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离开桌子,身形颠倒,一袭青衫大袖飘摇,闭上眼睛,开始以天地桩倒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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