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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乎同时,中年剑师挥动大袖,转身掠去,快若惊鸿。

老阵师使出了不止一张缩地符,每次身形出现在十数丈外,几个眨眼,就已经消失不见,身形没入山林深处。

木法练气士脚尖一点,身后倒掠而去,明明撞上了一棵大树,但是骤然间便没了踪迹。

唯独那个邪道修士还在往陈平安这边赶。

魁梧汉子愣在当场,骂了句娘,再不敢往前送死。自己这点斤两,已经不够看了,这般作态,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陈平安先是错愕,随即释然,这才合情合理,自己又学到了一些。

陆台深呼吸一口气,对陈平安说道:“那个主谋刚刚跑了,我去追他,这边你应该对付得过来,回头我来找你。”

陆台收起了那把名不副实的飞剑针尖。他的双手手腕和双腿脚踝处,各有紫金色的含苞待放的莲花图案。

陆台轻声道:“开花。”四朵栩栩如生的紫金莲花,瞬间绽放。

陆台一咬牙,身形高高跃起,然后就此御风而行。

他身体前倾,眯眼远望,大袖鼓荡,猎猎作响,鬓角发丝絮乱飘荡。

他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找准一个方向,一闪而逝。

邪道修士咽了一口唾沫,一手托着装满阴魂的陶罐,一手竟是做了个僧人拜礼,谄媚笑道:“这位剑仙公子,此次是我冒犯了,失礼失礼。下次相见,在下一定主动退避三舍,若是到时候公子愿意吩咐在下做点小事情,一定在所不辞。”

言语之间,邪道修士一直在留意那白袍少年的眼神和脸色,身形暴退而去。

此人也是个杀伐果决的,逃离之前,当场捏爆了那只蓄养阴魂的黑色陶罐,顿时黑烟弥漫。

壁虎断尾。

一抹纤细金光在滚滚黑烟之中迅猛游荡,浓稠如墨汁的阴森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但是距离这抹金光彻底打消这些污秽黑烟,还有一会儿工夫。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几步前冲,跃上一棵大树的树冠之巅。

有一道化作淡淡灰烟的飘忽身影,在山林之中飞快远遁。

初一已经自行追去,陈平安心意微动,十五也紧随其后。

陈平安飘落回地面,落地之前,在空中翻转手腕,换作正常持剑姿势。

窦紫芝的佩剑痴心虽然比槐木剑要重上不少,可陈平安总觉得还是太轻了。

那魁梧壮汉抬起头,望向陆台之前消失的方向,最后低头看了眼手中铁鞭,惨然一笑。

他心知今日必死无疑,怨恨、失落、愤懑,一一浮现,又皆在心胸间一一淡去。

这辈子活得窝囊憋屈,总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

壮汉将两条铁鞭狠狠丢到地上,开始第三次请神降真。

汉子使劲一跺脚,双手重重合十,眼眶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痛快大笑道:“敢不敢稍等片刻,让我酣畅一战?!”

陈平安随手丢出手中那把痴心,长剑从魁梧壮汉的心口处一穿而过,钉入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长剑穿透汉子心脏之后,陈平安清楚地看到剑身上红光流淌,一闪而逝,如饥汉饱餐一顿,酒鬼畅饮一番。

陈平安打定主意,要找一处仙家渡口或是山上的神仙铺子,卖出这把剑。

那道璀璨金光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消融黑烟,不愧是由老蛟长须制成的上品法宝。

两根蛟须就已经如此神通广大,真不知道倒悬山上那位蛟龙真君手中的拂尘,该是何等威力无匹。

陈平安收起思绪,犹豫了一下,取回长剑,捡了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以剑将其削尖,然后默默挖了几个大土坑,将红衣剑客、魁梧汉子和阵师的两名弟子分别埋入其中,最后添土掩盖,尽量掩饰痕迹,不至于被无意间路过此地的人一眼看到。

陈平安坐在高枝上,耐心等待初一、十五以及陆台返回。他将那把多了剑鞘的痴心随意横放在膝上。

远处,与金光纠缠不休却节节败退的阴魂黑烟,虽然早已失去了灵智,可仍然畏死向生,顿时有一大股滚滚黑烟要离开此地,逃往别处肆虐山水。

陈平安突然想起远处还有一座城堡,若是其中是不谙术法的江湖人,恐怕就要殃及池鱼。

陈平安持剑起身,环顾四周,确定并无异样后,这才将魂魄真意浇灌于法袍金醴中。

一瞬间,出现了一个身高十数丈的缥缈法相,法相面容模糊,可是金光湛然。

法相在天地间屹然而立,刚好拦阻在那股黑烟之前,大袖一卷,就将那些阴魂兜入袖中。

阴魂如入雷池,滋滋作响,很快就悉数烟消云散。

陈平安坐回原地,脸色雪白,头疼欲裂。

这次毫不保留地显露法袍金醴,用掉了他整整一口真气,而且还有难以为继的迹象。

若是与人捉对厮杀,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使用这种手段。

一旦对方有出人意料的保命本事,陈平安等于自己双手奉上头颅。

不过说实话,那种魂魄好似出窍远游的感觉,极为玄妙——居高临下,俯瞰山河。

陈平安伸出手指,轻轻撚动柔顺细腻的法袍的衣角,感到阵阵清凉。

一番生死厮杀,提心吊胆,几乎耗尽了心力,当下陈平安有些困意,背靠大树主干,开始闭目养神。

约莫半炷香后,陈平安才平稳心神,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缚妖索幻化成一根金色绳索,回到陈平安的手腕上。

很快一道绚烂白虹和一道幽绿光芒飞掠而返,双双进入养剑葫芦中。

虽然两把飞剑极其细微,可是两条流萤拉伸出十数丈,十分扎眼。

陈平安感受到它们在养剑葫芦内传来的心意,应该是顺利杀敌了。陈平安便放下心来。

初一、十五是头一次离开陈平安这么久远。

既然无事,陈平安就开始坐着练习剑炉立桩。

背剑是修行,穿衣也是修行。

曾经伴随一位仙人百年甚至千年光阴的法袍金醴,对于练气士而言,就是一座小小的洞天福地,可以集聚灵气;可对一名纯粹武夫来说,金醴虽然是罕见的护身符,却也有些小麻烦,那就是武夫需要抵御那些源源不断往金醴靠近的灵气,毕竟纯粹武夫一开始就要毅然决然地打散气府中所有灵气,才称得上纯粹,才算登上武道一途。

陈平安在倒悬山时,由于那边灵气充沛,所以抵御得比较辛苦。

离开吞宝鲸后,他行走山林,就轻松惬意许多,毕竟寻常的山野之地灵气淡薄,大多可以忽略不计。

陈平安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陆台才大摇大摆地从山林之中向陈平安这边快速赶来,他满身尘土,所幸身上没有任何血迹。

看样子,很像一个满载而归的人。

陆台一边走向陈平安所在的大树,随手将老阵师遗留在四周的诸多阵旗纷纷收入袖中,一边好奇问道:“你倒是菩萨心肠,为何不由着尸体曝晒,野兽啃咬,飞鸟剥啄,这才是他们该有的下场。你可怜这帮歹人做甚?”

陈平安摇头道:“我不是可怜他们。我只是在意‘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这件事。”

陆台摇摇头,懒得多想,他突然转身跑向血腥气最重的“坟头”,跟陈平安问了那几个尸体的大致位置,然后信誓旦旦地答应,稍后会重新填土。

不等陈平安点头,陆台就一掌拍去,尘土飞扬,他屁颠屁颠跑过去,做起了翻检尸体的勾当,就连老阵师的两名弟子都没有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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