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云霞山两个老祖看来,苻南华如此亲近蔡金简,绝不是当年他们在骊珠洞天结为短暂盟友可以解释的,难道两人曾经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也不对,蔡金简分明还是处子之身。
但是不管如何,终有一天会穿上那件老龙袍的苻南华,愿意如此破格礼遇云霞山,两个老祖可谓颜面有光。
苻南华和蔡金简两人极有默契,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苻南华的私人府邸,苻南华在大厅落座,拍了拍腰间那块父亲亲自赐下的崭新玉佩,望向那名曾经在小巷被少年以瓷片捅破喉咙的仙子,说道:“我们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蔡金简嫣然一笑,但是笑容却了无生气:“说什么?”
苻南华死死盯着这个本该身死道消于骊珠洞天的女子:“我不会问你如何活了过来。我只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救你?救了你之后,他想要你做什么?”
蔡金简收敛笑意:“如果我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信吗?”
苻南华冷笑道:“君子?如果他齐静春只是一位君子,那么儒家圣人还不得占据四座天下?”
蔡金简神色平淡:“苻南华,咬文嚼字就没意思了。”
苻南华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先坦诚相见,你倒在血泊之后,我也阴沟里翻船,差点栽在那个破地方,姓齐的当时从那个泥腿子贱坯手底下救下了我……”
苻南华突然察觉到蔡金简嘴角玩味的笑意,立即停下言语,改了口风:“他齐静春拦下陈平安后,跟我说了一番话,要我离开骊珠洞天,又随手赠予我一份不在法宝器物上的机缘。具体为何,就不与你说了。但是很奇怪,齐静春从头到尾,没有要我发誓将来放过陈平安,不找他的麻烦,或是用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劝我。”
蔡金简环顾四周,神情淡漠,最后望向苻南华,微笑道:“对待救命恩人和一位圣人,你难道不该以姓氏加先生作为敬称吗?”
苻南华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还是被各路天上仙人联手镇压致死,儒教那座文庙选择袖手旁观,齐静春明显再无半点翻身的机会。圣人又如何?先生又如何?齐静春又如何?”
蔡金简一笑置之,感慨了一句题外话:“我们云霞山的几个老祖的修道之地,都没有这座府邸来得灵气充沛。苻南华,你们苻家真是有钱。”
这座苻家私邸,八根主要栋梁皆名“龙绕梁”,雕有缠绕于柱的真龙,真龙口衔宝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先天灵器,使得这座宅邸汇聚大量灵气,宛如一座小型洞天福地,大大利于修行。
真正顶尖的仙家子弟,喝茶聊天是修行,睡觉打盹还是修行,这话一点水分都没有。无根浮萍的山野散修对此眼红嫉妒,合情合理。
苻南华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眯眼道:“蔡金简,别给脸不要脸。我即将拥有一艘吞宝鲸渡船,我若是不收你云霞山的云根石,你们云霞山的山门收入就会骤减两成。就算你被那个老祖器重看好,可是你先赔了一袋子金精铜钱在前,如果再影响云霞山攫取暴利,你在云霞山还混得下去吗?”
蔡金简笑了起来:“行了,苻南华你就别威胁我了。老龙城苻家到底如何有钱,我是不知道,可苻家几千年来是如何做买卖的,我一清二楚。别说你拥有一艘吞宝鲸,就是你真当上了城主,也不会在这种祖宗规矩上动手脚。”
苻南华叹息一声:“你这么聪明,当初我们又曾在骊珠洞天共患难一场,为何不能合则两利?你我二人,不如以诚相交,彻底消弭那场祸事的后遗症?在这之后,我不但会争取城主之位,还能够帮你往上行走。试想一下,我只需要稍稍提高吞宝鲸收购云根石的价格,并对外放出风声,将功劳记在你蔡金简头上,云霞山岂敢怠慢你这位招财童子?何况你自身天赋就很好,又有押宝在你一人身上的恩师作为山门靠山,再有老龙城这么一个强力外援,云霞山山主之位,最迟百年,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说到最后,苻南华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言语激昂,气势勃发,如同一个指点江山的君主。
蔡金简微微抬头,看着这个踌躇满志的少城主,眼神清澈,她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不是苻南华说得不够真诚,所描绘的前景不够美妙,而是如今的蔡金简,跟当初那个负担山门重任、一肚子钩心斗角的蔡仙子相比,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人真正死过一次,仿佛从鬼门关一步步走回阳间,跟命悬一线却最终大难不死,还是不一样的。
那位在骊珠洞天担任教书先生的儒家圣人,以莫大神通救了她后,在那座学塾内,有过一场长辈与晚辈的对话,就像只是在闲聊人生。
蔡金简当初肉身依旧重伤未愈,齐先生便将她的魂魄同身体剥离开来。
学塾内,光阴如溪水潺潺流淌,先生向她询问了许多洞天之外的事情,都是很琐碎的小事,山下市井的粮米价格如何,书本刊印之术是不是更加简单便于流传,等等。
蔡金简一开始还十分忐忑,到后来便放下心来,与齐先生一问一答。
有些她答不上来,有些她可以回答,那位先生始终面带微笑。
偶尔,蔡金简也会询问一些连她师父都束手无策的修行症结,先生便会三言两语地一一点透。
最后齐先生还向她推荐一些圣贤经典,说山上修行,修力当然不可或缺,神通术法,自然多多益善,能够由杂入精是更好,可修心一样很重要。
读那些书上道理,未必是要她去做圣人,人之心境即心田,需要有源头活水来,庄稼才能繁茂丰收,修道才算是真正修长生……
离开骊珠洞天后,蔡金简还是那个志向高远的蔡金简,可她不再是那个觉得修行只为修行的云霞山仙子。
在临行之前,蔡金简壮起胆子,询问先生为何愿意救下自己这种人。
那位齐先生坦诚笑言:“救你,不合此方天地规矩,却合我齐静春的道理。”
蔡金简又问,先生为何愿意教自己这种人圣贤道理。
先生正色肃穆而答:“传道授业,能解一惑是一惑;书上正理,能说一理是一理。”
蔡金简回到云霞山,哪怕已无修行上的困惑,仍是不再急于攀升境界,只是将齐先生推荐的书籍看了一遍,将那些先生的话语想了一遍又一遍。
外人觉得她是荒废修行,蔡金简自己知道不是。
后来她听师父私底下说,那位齐先生死了,在宝瓶洲北方版图的上空,一人迎战数位天上仙人,最终灰飞烟灭,世间再无齐静春。
蔡金简没有悲痛欲绝,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在那之后,她就开始放下书本重新修行,很快就成功破开一境,并且故意压制境界,免得太过惊世骇俗。
这才有了她这次拜访老龙城的露面机会。
种种福祸相依,一切源于那场泥瓶巷的狭路相逢。归根结底,在于当初在修行路上误入歧途的自己,祸害惨了那个少年。
很明显,那位先生对少年的态度,不像是一位圣人在俯瞰苍生,一切以规矩作准,而像是长辈在维护晚辈,甚至他可以为了少年不理睬规矩。
自己若是死在小巷之中,可能所谓的天道反扑大势,和佛家的因果报应,就会落在那个少年头上。
在那之后,齐先生为自己传道解惑,则很纯粹,大概是觉得她还有救,所以那位先生愿意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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