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知晓许多东宝瓶洲内幕,在书房查阅过舆图,很快就得出答案:原来那是一场涉及双方国运的血战,世代交恶的两大王朝经历长达数百年的绵长战事之后,终于孤注一掷,倾举国之力,并且出动了大量练气士。
经此一役,双方必然元气大伤,如此一来,整个东宝瓶洲以观湖书院为界线的北方地带,除去文武并重的大隋高氏,其实能够跟大骊宋氏抗衡的王朝越发稀少了。
春水望向生灵涂炭的大地,轻声感慨道:“若是打得惨了,说不定东宝瓶洲就要多出一座古战场遗址。几十年后,等到气机稳定下来,应该就会有真武山或是风雪庙的圣人坐镇其中,成为一处崭新的兵家地界。”
陈平安望向时不时亮起璀璨光芒的地面,猜测应该是身负神通的练气士在相互厮杀。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让陈平安感到头脑一片空白的风景:一群仙鹤长鸣,缓缓攀升,从云海之中浮现,振翅飞入更高的云海,像一幅流动的画卷,还有大雁结阵南飞。
一名御空飞行的练气士悬停在一根云柱之外,以独门法器汲取雷电,将其收入囊中。
更有乘坐青鸾的大练气士,掠空速度远胜鲲船,一闪而逝,一身宝光流转。
陈平安听说鲲船有一座专门以飞剑传信的“信铺”,功用类似人间驿站,就写了两封信,托秋实去寄。
信中所写并无秘事,主要还是跟人报一声平安,说一些从秋实那边听来的奇闻逸事,哪怕给人看去都无所谓。
本来陈平安是打算人手一封的,只是信铺的价格实在昂贵,寄往大骊龙泉要收山上神仙专用的雪花玉钱十文,寄去大隋山崖书院更贵,得二十文,吓得陈平安只敢给魏檗和李宝瓶各寄一封,让两人帮着传话。
陈平安站在观景台上,在春水的指点之下,发现靠近围栏的一座独栋小楼内时不时会有精光一闪,星星点点,不易察觉。
春水笑着耐心解释道:“鼠有鼠路,鸟有鸟道,飞剑传信亦是如此。天空某一层最适宜飞剑远行,阻力极小,便有以此作为立身之本的练气士在这个高度上勤勤恳恳,开辟出一条条专门的通道。世间传信飞剑在升空后都会去往这条‘羊肠小道’,只要是大一些门派的弟子都知道这条规矩,所以一旦御风远游,就会主动避开。”
秋实刚刚返回书房,靠在门槛处嬉笑道:“不是没有傻乎乎的野路子练气士,好不容易学会了凌空飞行,刚想着天高任鸟飞呢,结果一头撞进去,就给噼里啪啦撞了个鼻青脸肿。这还算运气好的,运气背的,被刺穿眼珠子、脖颈,从高空摔落下去,当场毙命,变成一摊烂泥。可怜,真可怜。”
陈平安问了一个门外汉的问题:“世上就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拦截传信飞剑?”
秋实点头道:“当然有啊,练气士里头脑子拎不清的家伙多了去了,只不过飞剑这条羊肠小道俗称为‘云纹小径’,专门有云纹修士盯着,就指望着这个发财呢,巴不得有傻子来做剪径毛贼。几把传信飞剑值不了几个钱,但是一旦抓到毛贼,就可以强行索要一笔天价赔偿。毛贼是穷光蛋的话,就跟他挂名的世俗王朝讨要;若是不曾记录在案的野修,又身无分文,那就没法子啦,只能认栽,反正损失也不大。”说到这里,秋实一脸羡慕,“那些云纹修士个个肥得流油!每次登船远游,最差最差,都会住在中等房屋里头。”
春水柔声道:“其实真正传承上千年的仙家门阀,一般也不会使用飞剑传信,世上有很多玄妙秘术,可以让人仿佛面对面闲聊。比如一对子母榆钱,你以术法摩挲一枚榆钱,再开口说话,搁放在别处的另外一枚榆钱就会自动颤动发声,对方就听得到。”
陈平安啧啧称奇。
秋实看着一脸认真、仔细倾听的陈平安,心想这么个穷小子,怎么就跟大骊北岳正神攀上了关系?
那得踩中多大的一坨狗屎才行啊!
好在陈平安穷就是穷,见识短浅就多问问题,从不打肿脸充胖子,反而让天性单纯的秋实觉得这样很好。
若是没钱还喜欢摆阔,什么都不懂却硬要装懂,那才是可怜又讨厌。
闲聊多了,姐妹二人难免会提起自己的家乡北俱芦洲。
北俱芦洲多剑修,剑修杀力巨大,自然就多跋扈之辈。
跋扈到了什么程度?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南婆娑洲位于正南方,东宝瓶洲位于正东方,便俗称为“南婆娑”“东宝瓶”。
北俱芦洲分明位于浩然天下的东北方,却偏偏自称为北俱芦洲,这让位于正北方位的皑皑洲便只能是皑皑洲了,愣是丢掉了那个“北”字。
哪怕是性情婉约的春水,谈到北俱芦洲如何如何的时候,也会略显倨傲自得,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秋实当然更是如此,喜欢说“我们北俱芦洲”如何如何,“你们东宝瓶洲”怎么不咋的,说到这些的时候,少女满眼放光,神采奕奕,像是一只骄傲的小黄莺。
这一天,陈平安终于准备离开这间天字房了,这让春水都有些喜出望外,秋实更是开心地蹦跳起来,口口声声喊着“陈公子”,对他作揖致谢,这让陈平安有些愧疚。
原来秋实传来一个大消息,说今晚在鲲船船头会挂出一幅打醮山祖传的花鸟条幅,能够远看万里之外的场景。
陈平安对此没有感到太多惊奇,因为当初那个风雪夜,青衣小童就端出一只水碗,水幕之中能够清楚看到仙子苏稼的御剑身姿。
他不是为了长见识去的,而是不得不去,因为花鸟条幅即将展现的人和事,都和他有关系。
正阳山和风雷园将要展开一场生死战,这个消息突如其来,事先毫无征兆,让整个东宝瓶洲都感到措手不及。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传出一洲南北,就已经让人感到阵阵寒意:东宝瓶洲两个最顶尖的剑修大派,老中青三代剑修各自出阵一人,捉对厮杀。
年轻俊彦一辈,只分胜负,不分生死;中坚一代,可以分胜负,也可以分生死,一切看交手双方的意思。
但是东宝瓶洲谁不知道,两派之人一旦在山门外碰头,都有可能直接打得你死我活。
到了涉及山门荣辱的关键时刻,以正阳山和风雷园的脾气,多半是要分出生死的。
而年纪最长的两派老祖,则是只分生死!
杀气腾腾。仿佛还未出剑,就让观战之人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正阳山年轻一辈的出战剑修正是仙子苏稼,那个拥有一枚上品养剑葫的修道天才。
风雷园那边,则是一个园主嫡传弟子,名声甚至还不如刘灞桥,但是这种一洲瞩目的巅峰大战,风雷园岂会儿戏?
陈平安带着春水、秋实走下楼,去往船头。
打醮山祖传下来的花鸟条幅有各种栩栩如生的彩墨飞禽在画卷之上飞来飞去,还会发出各色声响,清脆空灵。
当条幅完全展开,长达五六丈,宽达两丈,悬挂于船头的高空之上时,若是远观,尽管练气士们能看清楚,仍然会觉得不尽兴。
再者,剑修出剑快若奔雷,细微如发,雷霆万钧,剑道蕴含的精微意气转瞬即逝,近距离观摩才是上上之选。
于是位置就分出了三六九等,三座独门独栋的宅院在第一排位置上,不但准备了瓜果点心,还有渡船花重金请一些旁门左派调教、栽培出来的美婢,以及杏花坊的几个当红花魁,至于那三拨人愿不愿意领情,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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