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中土的墨家豪侠许弱和麾下心腹刘狱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上并肩而立,袖手旁观,没有越俎代庖。
当时远远观战的人,还有许多买下山头的外来势力。
如果大骊派的是一个强大修士,对于那些观战之人的冲击其实要远远小于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兵家修士出身的大骊武秘书郎配合沙场百战的悍卒,人人进退有序,有条不紊地斩杀妖物,分属山上山下的两拨人却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才是大骊王朝真正的可怕之处。
今日练拳,只是淬炼神魂,但陈平安更加受罪遭殃。
被青衣小童背出去的时候,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哪怕被放入大药桶之后,仍是如此凄惨。
等到他爬出药桶,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又是深夜时分。
拎起那只酒壶,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坐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中间,陈平安喝了口烈酒,还是觉得呛人,但是感觉很好,比第一次喝还要好。
他借着酒劲问道:“我知道世上有养剑葫,你们说包袱斋那边有卖吗?”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青衣小童叹了口气:“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且不提包袱斋有没有卖,就算真有,第一,老爷你未必抢得到;第二,我就算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未必买得起一只最普通的养剑葫。”
陈平安有些震惊:“这么贵?”
青衣小童使劲点头:“没有最贵,只有更贵!贵到让所有中五境练气士都觉得肉疼!”他站起身,加重语气,“就说我那御江水神兄弟,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左手一个养剑葫,右手一个养剑葫。嘿,偏偏他还不是剑修,非活活气死那些眼高于顶的剑修不可。结果到现在,他才攒出一个品相很低的养剑葫。当然了,这跟他大手大脚花钱有关系,光是那位仙子就让他挥霍掉了四五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还有好些爱慕他的,他也总是为她们一掷千金。唉,红颜祸水啊,所以说老爷你算好的,没啥桃花运嘛,不用愁这些。”
粉裙女童赶紧反驳道:“不对!阮姐姐就喜欢我们老爷!”
陈平安笑道:“那是阮姑娘人好,不是她喜欢我。这种话以后别乱说,否则阮姑娘真生气了,我可不帮你们。”
说话的同时,陈平安暗暗咋舌。
原来养剑葫这么价值连城啊,那么回头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驿站寄信给李宝瓶,要她好好收着那只银白色的养剑葫,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他可清楚得很,宝瓶那丫头的玩心大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甩着红绳小葫芦满山跑,然后咻一下,小葫芦就给砸了出去。
两个小家伙相互瞪眼,都憋着不说话。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阮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如果说阮姑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阮姑娘啊,但是这种喜欢,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青衣小童如释重负。他之前有点担心,那个不爱说话不像圣人的中年汉子某天会气势汹汹杀到落魄山,一拳打死陈平安,再一拳打死自己。
粉裙女童则有些失落。
她当然最喜欢自家老爷,也喜欢阮姐姐,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够相互喜欢,岂不是很好?
那么老爷到底喜欢谁呢?
她知道,老爷是偷偷喜欢着某个姑娘的。
她现在偷偷看着老爷的侧脸,就知道老爷又开始想念那个姑娘了。
陈平安的心神确实远游到了千万里之外。
有个姑娘,眉如远山。
她除了很好看之外,人也很好。
哪怕她只是坐在泥瓶巷的破屋子里头什么话都不说,都能够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但是陈平安也知道,喜不喜欢她,是自己的事情;她喜不喜欢自己,是她的事情。
可不管如何,陈平安觉得自己得当面跟她说一下。
就像她当初明明已经远去,只是突然觉得要跟他道一声别,就会掉头御剑而来,当面跟他告别。
陈平安不敢说这辈子只喜欢一个姑娘,但是绝对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
所以他想要为自己远游一趟,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为自己做点什么。
第二天,陈平安在练拳之前随口问了一句“练剑需不需要找一部好的剑经”,结果老人大怒,原本既定的淬炼体魄变成了锤炼神魂,而且在那之前,以“切磋”名义来勘验练拳成效,以足足二十五拳“神人擂鼓式”把陈平安打得差点哭爹喊娘。
奄奄一息的陈平安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他多次误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老人居高临下,冷笑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拳还没练好,就想着分心练剑?!”
满脸鲜血,看不清面容的陈平安悲愤欲绝,一边呕血,一边沙哑答道:“我是想问练拳之后,应该如何练剑……”
老人很明显愣了一愣,发现少年的眼神开始冒火,尴尬一笑,一脚将少年踩晕过去。帮忙淬炼体魄嘛,晕厥还是清醒,差别不大的。
结果那天晚上,陈平安出了药桶换了衣服,就在一楼对着二楼破口大骂,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骂得还真不含糊,不愧是泥瓶巷出身的市井少年。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在旁边坐着嗑瓜子,就连青衣小童都开始佩服起自家老爷来。练拳这么久,别的不说,只说这份胆识气魄,就效果卓着哇。
之后陈平安坐在竹椅上闷闷喝酒,直接将剩下的小半壶酒喝光了。
新年过后,东宝瓶洲发生了几桩大事。
一是神诰宗那位年纪轻轻却辈分极高的道士在掌门师兄天君祁真的竭力举荐之下,应神诰宗的上宗——位于中土神洲的那座道教大宗门之邀,成为那座上宗的新任掌书真人,掌管那部珍贵异常的道教巨著《洞玄经》,此书被誉为“道法之纲纪”。
这个消息,比起先前神诰宗庆贺祁真被敕封为天君的庆典,丝毫不逊色。
二是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去年新收的一名弟子一年之内连破三境,使得原本略逊风雪庙的真武山一下子声势大涨,隐约有压过风雪庙的迹象。
要知道,这还是在风雪庙魏晋跻身陆地剑仙的前提下,由此可见那名少年的天赋之高。
三是一个小道消息,说北方蛮子大骊王朝失心疯了,要将疆域南边的某座山峰升格为一国北岳。
众多势力顿时议论纷纷,多是讥讽嘲笑,说那土鼈宋氏不但学问浅薄,原来连东南西北都拎不清。
唯独观湖书院严禁学子议论此事,值得玩味。
其余几件事,比不得前三桩那么惊人,而且多是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暂时真假难辨。
例如东宝瓶洲最南边老龙城的少城主苻南华要与南涧国一名女子联姻,女子所在家族是东宝瓶洲掰手指就数得着的大族,但是传闻那名女子奇丑无比,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
又比如北边的大隋动荡不安,不断有大修士悄然离开国境向南“游历”,据说是为了躲避大骊那座虚虚实实的白玉京飞剑楼。
至于被摘掉七十二书院头衔的山崖书院去年在大隋京城扎根,算不得什么大消息。
还有,大隋对外宣称境内多出一位惊世骇俗的十境武夫,东宝瓶洲南方都认为是大隋高氏一次拙劣的障眼法。
魏檗仍旧每天去往落魄山散步,这座山头也随之热闹起来,附近三座山头的仙家本来只把迟迟不愿建造府邸的落魄山当个笑话看待,现在却开始经常往落魄山跑,要么是与北岳大神偶遇,要么是去山巅的山神庙供奉一炷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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