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来到之前打死不走入的文正堂外,直接一步跨过门槛,拿起一炷香,只是一炷香,而不是按照规矩的三炷。
一手持香,另外一只手撚动香头,瞬间将其燃烧点亮。
崔东山不去看至圣先师,先看了眼齐静春的画像,最后转移视线,望向老秀才的图像,双手捧香在额头,在心中默念。
而后睁开眼睛,没有半点烧香人的虔诚肃穆,将手中那炷香插入神坛上的香炉,扬起脑袋,对着那副画像嬉皮笑脸道:“老头子,跟你借一下而已,可别太小气啊。不多,就三境,三境而已,而且只在东华山用,这总行了吧?我如今已经有五境修为,由此可见,跟在你安排给我的先生身边,我崔瀺是学有所成的,对吧?如今你最得意弟子的最得意弟子遇上了麻烦,我又被自己先生托付重任,你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吧?”
崔东山耐心等着,没有动静,香炉那炷香点燃之后,竟是半点不曾往下烧去。
他破口大骂:“老头子,你当真半点不管我了?就连报上齐静春的名号都不管用?你他娘的怎么当的先生!老王八蛋,喂喂喂,听见了吗?我骂你呢,你大爷的,真是无情无义啊……”
毫无用处。崔东山急得团团转,最后再度闭上眼睛,试探性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加上了“陈平安”和“李宝瓶”两个名字。
片刻之后,香炉之内的那炷香以极快速度燃烧殆尽。
崔东山反而默不作声,沉着脸转身离去。
出门之时,从崔东山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练气士第九境了——
足足高了四个境界,不是崔东山原先讨要的第八境龙门境,而是“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的第九境金丹境!
崔东山站在门槛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高空,怔怔出神。
很快,他就恢复玩世不恭的表情,做了个自戳双目的动作,继续前行:“先前认你做先生,算我崔瀺瞎了眼。今儿起,老子叫崔东山,只是陈平安的学生!”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直达神魂的剧痛,把崔东山给疼得当场跳起来,然后就这么一路蹦跶着跑远,等到他跑到山顶后,才终于消停下来。
崔东山倒抽着冷气,浑身直哆嗦,在原地使劲甩动手臂,把一个晚上睡不着觉跑来山巅赏景的书院学生给看得呆若木鸡,心想这哥们儿是发羊痫风啊?
崔东山刚要一巴掌扇死这小王八蛋,茅小冬出现在山顶,那个书院学生连忙对老人作揖,飞快下山。
茅小冬打量着崔东山,观其气象,看出深浅后,板着脸走下山去,与崔东山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老实一点在书院待着,我茅小冬就当捏鼻子忍着粪臭了。别忘了这里是大隋京城,做事情三思而后行!”
崔东山一步飞掠到那棵千年银杏树枝头,四处眺望一番后,定睛望去,最终对着东华山附近一栋幽静宅子破口大骂:“那个叫蔡京神的老乌龟王八蛋!对,就是喊你呢,快来认祖归宗!你十八代祖宗我今儿要跟你讲讲家法祖训,快点沐浴更衣,磕头听训!”
茅小冬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下山。
崔东山犹自骂骂咧咧:“孙子蔡京神,别当缩头乌龟,快点回家喊上你儿子、孙子一起来给你祖宗磕头。赶紧的,祖宗在这儿等着呢!”
东华山附近那栋宅子,一道虹光平地暴起,升至与东华山山巅齐平的高空。
蔡京神怒吼道:“找死!”
崔东山以更大的嗓门答复道:“老祖宗在这里找龟孙子,不找死!”
蔡京神继续吼:“滚出来!”
当他升空之后,以东华山为中心,四周不断有灯光亮起,由近及远,越来越多。
崔东山在众目睽睽之下,嘿嘿笑道:“乖孙儿,你快点滚进来!”
蔡京神似乎被他的言语给震惊到了,竟是一时半会儿有些发愣。
崔东山乘胜追击道:“他娘的,谁借给你的狗胆,敢欺负老子的门下弟子?蔡京神,手脚利索点,快点拿刀砍死自己。记得砍得诚心一些,砍出十境修士该有的风采!那么祖宗我就当你认错了,说不定还能既往不咎……”
蔡京神愤怒的咆哮声几乎响彻方圆十里:“茅小冬!你们书院不管这混账疯子,我来帮你管!你只管收尸便是,陛下那边,我后果自负!”
他御风而立,面朝山崖书院,一脚重重踏出,抡起手臂,最终做出一个投掷姿势。
一根雷电交织的雪白长矛呼啸而去,直刺东华山之巅的那棵银杏树。
崔东山哈哈大笑:“来得好,乖孙儿总算还知道孝敬你家祖宗!来而不往非礼也,老祖宗打赏,孙儿蔡京神好好接着!”
电矛扑向山巅大树,很快闯入书院地界的上空。
这座历经坎坷的新山崖书院虽然已经不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但毕竟还有茅小冬坐镇其中,很大程度上拥有一方圣人小天地的地利优势。
不过不知是书院自觉理亏,还是茅小冬不愿与蔡京神敌对,竟是毫不犹豫地撤去了地界防御,任由山上山外两人展开一场公平公正的捉对厮杀。
银杏树这边,亦是有一抹细微金光当空炸起,相对长达两丈、气势威严的巨大电矛,那点金光实在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随着那抹金光飞出山顶,迎向那根电矛,许多原本心存轻视的行家就开始真正小心凝神了。
那柄破空而去的袖珍飞剑割裂出一条轨迹,四周竟然出现昏暗到极致的缝隙,这是传说中世间实物与光阴长河的激荡碰撞,飞剑的掠空速度、本身材质的坚韧度、其中蕴藏剑意的雄厚,三者缺一不可。
到了这个层次的本命飞剑,号称剑光一闪,万物可斩!
果不其然,那根试探意味多过一击毙命的电矛被金光瞬间击碎。
空中电光四溅,如一场绚烂火雨。
蔡京神狞笑道:“还有点道行,再来!”
这次他终于放开手脚,一根根电矛迅猛掠向东华山。
金色剑光随之大放光彩,在山巅之外划出一抹抹璀璨流萤。
崔东山盘腿坐在银杏树高处枝头,优哉游哉,手心托着个方方正正的玉玺。
他没有半点大战正酣的兴奋,反而略显惫懒无聊,心中冷笑不已:我先生不多,如今就一个。
师兄弟看得上眼的不多,一生知己朋友不多,入眼的美人不多……可我法宝多啊!
那一夜真是精彩纷呈、跌宕起伏,最后小半座大隋京城人家都被惊醒,披衣出门,要么在院子里远望东华山,要么干脆爬上树枝、墙头甚至是屋顶。
一场漫长的神仙打架看得十分过瘾,尤其是孩子们,一个个欢天喜地,只恨家里瓜子糕点不够吃。
两位神仙一直从大半夜打到拂晓时分,害得一宿没睡的大小官员们几乎人人都神情萎靡地去参加朝会。
事后有高人粗略统计,东华山那位来历不明的白衣仙人除了最开始的金色飞剑,之后光是露面的法宝就多达二十六件,无一不是流光溢彩、品相惊人,真是次次出手都不带重样的!
有京城好事者已经偷偷将其尊称为“蔡家老祖宗”。
蔡京神所在的那个京城豪门,从上到下,像是真的刚刚认了一位自家老祖宗,第二天就没谁好意思出门。
当天,李槐就收到了那套失踪已久的小泥人儿,以及原先三名舍友姗姗来迟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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