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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管如何,魏晋都会赠予李槐一份离别礼物。

他魏晋独自游历列国,这么多年无牵无挂,种种奇遇机缘,收入囊中的好东西不在少数,大多随手散给一个个有缘人,能够留到如今的,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好物件。

更何况当魏晋以清澈剑心照彻对方,扫开那份有人故意为之的雾障,才发现李槐的先天根骨竟比林守一还要好,是山庙兵家祖师们梦寐以求的头等良材美玉。

李宝瓶开口问道:“这块牌子,如果遇到今天的情况,当真飞得出去吗?先前的黄泉路,还有之后前辈您用飞剑破开的那层夜幕,会不会阻挡它的去路?”

魏晋哈哈笑道:“大可以放心,哪怕是十境修士的圣人地界也困不住它。此物速度极快,远胜御剑飞行。玉牌在飞掠途中,只要下山游历的风雪庙修士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都会以秘术将其牵引到身边,然后出手相救,所以大多不用师门后援出手就可以解决危机。”

李宝瓶点头道:“懂了。玉牌本身就是一种类似通关文牒的物件,如果是连阴神前辈也打不过的对手,肯定身份很不简单了。以他们的岁数和阅历,会一眼就认出这块太平无事牌,也肯定会忌惮前辈和前辈所在的宗门,所以哪怕玉牌无法及时到达风雪庙,只要祭出玉牌,就已经是一种震慑了,等于是在劝诫对方不要挑衅风雪庙。”

魏晋愣了愣,对李宝瓶的早慧和通明感到惊艳。看着一脸严肃正儿八经的她,顿时心生欢喜,自然而然就觉得亲近可爱。

魏晋又看了眼陈平安。难道只是岁数大一些,才做了三个孩子的领头羊?

魏晋视线偏移,望向帮助自己一路照看毛驴的孩子李槐。

一番权衡之后,一抖手腕,手心出现一排泥塑小人儿,半指高度而已,有佩剑剑士,有拂尘道人,有披甲武将,有骑鹤女子,还有锣鼓更夫,总计五个。

魏晋递向李槐:“这五个泥人算是半死之物,结合了阴阳家、墨家傀儡术和道家符箓一脉的艰深学问,我并不理解其中玄机,只知道若是温养得当,让它们熟悉你的气机,说不定哪天就会活过来,之后需要以火灵水精等五行精髓不断喂养。它们受限于小小身躯的气府、经脉等等,最高修为最多也才等同于第七、第八境练气士……”

说到这里,魏晋自觉失言,不再说话,只是笑望向李槐。

李槐不忘转头望向陈平安,后者赶紧点头,李槐这才一把搂过五个泥人,心想加上住在背后书箱里的彩绘木偶,自己就已经拥有六个小喽啰了!

魏晋翻身骑上毛驴:“那就告辞了,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他虽然生性豪迈,任侠风流,却也不是那种善财童子。

修行路上,大道漫漫,数面之缘,短暂接触,结下的缘分其实很难知晓是善缘还是孽缘。

若无恰到好处的时机和轻重得当的缘分,以魏晋如今的浓郁气数和那冥冥之中不可预测的天意,接手魏晋赠送礼物的人,若是自身福缘不厚,天晓得会不会反受其害,半路夭折。

为何山上之人下山收徒,慎重又慎重?很多历练和考验,会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

魏晋相信这些孩子,之前阿良与他们同行,肯定也不简单。

至于到底谁才是阿良最关心、最器重、最看好的人物,可能是大有来历、福气深厚的李槐,可能是天生讨人喜欢的李宝瓶,也可能是道心坚定的林守一。

这三个孩子,都有可能,或者干脆就是各占其一。

只不过魏晋赶赴倒悬山是当务之急,作为志在登顶剑道的剑修,岂能错过那场百年一遇的盛会?

否则他还真想亲自陪着这群孩子去往边境野夫关。

陈平安下意识抱拳还礼。

只是在绣花江渡船上第一次跟人抱拳行礼是习惯性左手覆右手,如今看那风雪庙魏晋和年轻剑客好像都是右手覆左手,如此一来,陈平安就有些别扭,生怕是自己不懂礼数规矩,连忙换了换左右手的位置。

魏晋将这个细节看在眼中,忍俊不禁,弯腰一拍老伙计的背脊:“走喽。”

白色毛驴踩着欢快的步子向前走出数步后,突然转过身,跑向陈平安,蹭了蹭少年的脸颊,这才驮着久别重逢的主人继续远游。

这一路上,说是李槐照顾白驴,可李槐那么个家伙,哪里有这份耐心和毅力,还不是陈平安默默帮着喂食、涮鼻和驱散蚊蝇?

陈平安笑着跟毛驴挥手告别。

魏晋哑然失笑,身体后仰,随着驴蹄颠簸起伏。

得嘞,敢情自己这位陆地剑仙,还不如自家老伙计来得有人缘啊。

天地寂寥,荒凉贫瘠。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一堵不知有多长、有多高的城墙。哪怕从百里之外的南方遥遥望去,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十八个以剑气刻就的大字。

由此可见,字是何等之大,那堵城墙又是何等之高。

道法,浩然,西天。

剑气长存,雷池重地。

齐,董,陈。

猛。

长城南方数百里之外,一声好似要震破此方天地穹顶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无数黑影密密麻麻攒聚在一起,随着号角声响起,一点点火光亮起,最终连成一片。若是站在北方的高处举目远眺,那就是一片璀璨火海。

城头之上,一声苍老声音随之威严响起:“起剑!”

屹立于此地万年、长达数万里的长城,刹那之间,数十万柄飞剑同时离开城头向南方飞掠而去,剑气辉煌,就像洪水决堤倾泻而去。

天下奇观,莫过于此。

府邸匾额之下,年轻剑客习惯性地用手肘抵住剑柄和鞘尾,竟也不给人惫懒感觉,他轻声道:“楚夫人。”喊了一声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韩郎中和绣花江神竟是不约而同地放缓呼吸,肃然而立。

楚夫人冷笑道:“怎么,这位大人要跟妾身秋后算账?”

年轻剑客仰头望向魏晋的飞剑破开天幕的地方,缓缓道:“楚夫人不用说气话,我并无此意。但是接下来那些孩子离开此地,以及目盲老道师徒三人继续北行,希望楚夫人都不要节外生枝了。不管楚夫人当初是有心还是无意,大骊宋氏始终感恩楚夫人,毕竟那是帮助宋氏延续国祚的举动。在那之后,大骊宋氏又是有愧于楚夫人的,哪怕是我这么一个外人,听闻那桩惨案之后,谈不上如何义愤填膺,可恻隐之心肯定也是有的。”

再次陷入沉默。楚夫人抬臂捋了捋鬓角青丝,尽显女子娇弱温柔,眯眼笑道:“接下来,大人可以说‘但是’了。”

年轻剑客果真点头道:“但是,楚夫人滥杀书生文士一事,越往后推移,越是纸包不住火,就像今天这样。皇帝陛下会如何想,我不敢擅自揣摩,可我如果再一次听说有读书人在此消失,我会独自登门拜访,将楚夫人亲手带回大骊水牢。你放心,陛下念情分,但是一定更重规矩。再说了,情分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他叹了口气,眼神真诚,“楚夫人,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楚夫人望向远方,一手双指轻轻撚动嫁衣袖子。她难得有心境平和的时候,柔声道:“就凭你肯那么低声下气地跟一个少年说话,我相信你。”

她停顿许久,神色转为冷漠:“我现在可以保证不残害过路书生,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一旦我无意间看到那些吟游山水的读书人,到时候未必控制得住自己。我并非向你求情,只是想跟你说一点真心话罢了。到时候该如何处置,你就如何处置,是我被你抓去丢入那座水牢,还是我先行打断此地的山根水源,你我各凭本事,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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