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小声道:“我留下了最值钱的一颗蛇胆石,没舍得送出去。”
阿良哈哈大笑:“倒是鸡贼。”
队伍最后边,与李槐、林守一拉开距离后,朱河一边牵马,一边低声对女儿说道:“千万千万要收好那本《紫气书》,如果顺利的话,这本书能够让你一路走到第五境!到时候再配合那颗英雄胆,你就能稳稳跻身第六境了!”
朱鹿愕然:“爹,丹药给了我,那您怎么办?”
朱河轻声笑道:“爹还年轻,心气也回来了,说不定就能够自己破境,向前走出一大步,便是第七境的高处风光……如今爹也敢想一想了。”
原本一直心情郁郁的朱鹿笑逐颜开,道:“还年轻?那爹您要不要在红烛镇找个小媳妇美娇娘啊?爹,您放心,我可不拦着。”
朱河脸色尴尬,瞪了闺女一眼:“胡说八道!”
朱鹿想了想:“爹,那颗丹药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如今才二境巅峰,距离第五境还早呢。”
朱河爽朗地笑道:“留着也行,就当是你将来压箱底的嫁妆了。”
清秀少女似乎想起了某人,满脸涨红。朱河心情大好,豪气纵横道:“以后到了咱们大骊京城,看看哪位有福气的世家俊彦能够娶到我女儿。”
朱鹿跺脚娇羞道:“爹!”
朱河赶紧摆手道:“不说了,爹不说了。”
黄昏里的驿路上,阿良踮起脚尖,不断搓着手,望着那座红烛镇的柔和轮廓,急匆匆道:“陈平安,事先说好了,你要借我一颗金锭的。”
陈平安点了点头,不过有些疑惑:“阿良你会缺钱?”
阿良咧嘴笑道:“你不懂了吧,行走江湖,借钱的是孙子,还钱的是祖宗。我这一路,被李槐、朱鹿这些小屁孩给寒碜得太惨了,一定要过过祖宗的瘾,补偿补偿自己。”
陈平安无奈道:“那我送你一颗金锭,我不借,只送。”
阿良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大笑道:“就这么说好了,金锭白送我!”他目视前方,抬臂握了握拳,“能够从你这财迷手里白白拿到一颗金锭,我阿良果然猛啊!”
陈平安安静地望向越来越近的红烛镇,熟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他转头对身边的李宝瓶道:“到了镇上,等到购置完路上一切吃用,我们就去找找看有没有糖葫芦卖。”
李宝瓶高兴地蹦蹦跳跳前行,轻轻颠着背后那只碧绿小书箱:“小师叔,咱们买两串小糖葫芦就行!小的好吃!”
可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红烛镇围有高墙,墙北门处有披甲执锐的士卒戍守,所有人需要递交户牒关文才可进入,这让陈平安呆滞当场,他连户牒关文是什么都不晓得。
然而早早到手一颗金锭的阿良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公文,通过勘验后,这家伙连毛驴也不要了,大摇大摆独自入城,到了墙门洞那边,还不忘跟这边面面相觑的众人挥手告别,惹来李槐的破口大骂,扬言要将白驴宰了。
阿良大笑而去。
朱河同样束手无策,离开小镇之前,老祖宗并没有专门交代此事。
虽然年纪摆在那里,但朱河对于外边世界的了解丝毫不比陈平安多多少,至于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事,更是远远不如窑工出身的贫寒少年。
朱河灵机一动,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要偷偷给一名戍守士卒塞银子,却竟然被那士卒直接拿矛头抵住胸口厉声训斥,这让饶是好脾气的朱河也有些火气:说起来我也是个五境武夫,若是投军入伍,说不得连手握数千精锐的中层武将也做了。
他正要跟那人理论,朱鹿轻轻拉住他的胳膊,轻声提醒道:“爹,咱们大骊军法赏罚分明,而且有个特点,要么极轻,要么极重,所以不要跟这些当兵的家伙起冲突,咱们老百姓占不到便宜的。”
朱河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终究还是选择民不与官斗。
朱鹿小声安慰道:“爹,以后让老祖宗帮你寻个官家身份,有了护身符后,再加上你的身手,相信很快就可以崭露头角,哪里还需要受这气。”
朱河点点头,大步离开,又回头瞥了眼那守门士卒,嗤笑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想了想,缓缓道:“实在没办法,只能绕过红烛镇了,今夜在外边露宿,我们可以雇人帮我们购置一切所需物品。真正的大麻烦,是我们去不了小镇内的水运码头,既定的行程就要修改。原先是想走两百多里水路,沿着绣花江乘船南下,会比我们步行要轻松很多,还不用绕路。”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城门,仔细打量着陈平安一行人,最后望向朱河,抱拳问道:“在下程升,如今忝为红烛镇枕头驿的驿丞,敢问阁下可是来自龙泉县城的朱河朱先生?”
朱河默不作声,神色戒备。
程升爽朗笑道:“你们家主曾经一封书信直接寄到了我们县令大人手上,大略说过了你们的行程安排,让我们县令大人尽地主之谊。除此之外,你们各有书信家书,已经送到了我们枕头驿。我在一旬前便为各位专门腾出了屋子,绝不敢说有多好,只能说还算干净素洁,还望各位贵客包涵,莫要在县令大人那边告状,要不然县令大人一个不高兴,恐怕我明天就要丢了饭碗喽。若是朱先生不信,我可以马上去驿馆喊来一人,此人就来自龙泉县福禄街。他自称是督造官衙署的老衙役,有一封来自大骊京城的家书正是他亲自帮衙署上司带来,说是要亲手交给一位叫林守一的公子。”
林守一向前走出数步,脸上充满世家子弟的自负倨傲,问道:“我便是龙泉县林守一,敢问程驿丞,那人名叫什么?”
朱鹿有些发愣,此时的林守一,与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冷峻少年不太一样。
李宝瓶和李槐视线交汇了一下,各自轻轻点头。
程升言语没有丝毫凝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名叫唐树头,四十来岁,说咱们大骊官话说得不是很顺畅。嗯,此人尤其喜欢喝酒,就是酒品……”
林守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程驿丞这些日子就一直候在这北门等我们?”
程升笑道:“虽然很想点头,但委实是没这脸皮。一来枕头驿在红烛镇北边,离这儿不远;二来小镇附近的山头高处建有烽燧,我与燧长关系不错,便让他帮忙盯着北边的下山驿路,只要一看到林公子、朱先生的身影,就让他手底下的烽子入城通知我。”
林守一恍然,不再说话,转头望向陈平安,后者点点头。
朱河笑着感谢道:“程大人费心了。”
程升连忙摆手道:“可当不起大人的称呼,不过就是个鞍前马后的小人,整天做着伺候贵人的活计,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先不聊,我去跟戍守士卒知会一声,相信很快咱们就可以进入小镇。”
驿丞隶属于大骊朝廷,只不过称不上朝廷命官,这类胥吏不入流,不属于品官。
程升带领众人走向城墙门道,守城士卒虽然放行,但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过城墙门洞时,程升转头压低嗓音跟朱河解释:“都是边境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痞,本事不大,脾气倒是死犟,有些时候连咱们县令大人都拿他们没辙,朱先生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朱河再没有江湖经验,可交浅言深的道理还是懂的,就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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