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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瓶并没有觉得丢人现眼,而是一本正经道:“我事后反省了,那次是我落地姿势不对,不该直不楞登双脚戳下去的,所以等我腿好了之后,我再去试就……”

石春嘉气呼呼道:“不就是又休学半个月吗?”

李宝瓶撇撇嘴:“第三次不就没事了。”

石春嘉愤愤道:“那是因为一年后,你长身体了,个子蹿得很快,所以才经得起折腾,跟你落地姿势正确与否,没有半枚铜钱关系!”

陈平安对于两个小姑娘的吵吵闹闹,没有掺和。

一来是正在头疼,到时候自己会不会被李家认出来,一怒之下就关门放狗。

再就是陈平安在内心深处,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的幸福安稳,在家有长辈管束,在学塾可以读书。

虽然头疼,陈平安仍是决定帮助李宝瓶把槐枝送到她家门口。

大概这就是现世报吧,刚刚跟她说过,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结果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李家大宅自投罗网。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总算从打盹里睁眼醒来,觉得也该轮到陈平安时来运转了,门房并未认出他,李宝瓶也没有让他帮着把槐枝扛进府里,如释重负的陈平安刚要转身离去,李宝瓶就把自己肩头扛着的那根槐枝交给了他,说这算是她的报答。

陈平安没有拒绝李宝瓶的善意,随意扛在肩上,挥手告辞。

那个门房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的古怪脾气,哪怕搬了一堆烧火都嫌弃的槐枝回家,也不觉得如何意外,只是有些心疼小姐的那件大红色棉袄,它可比那些槐枝值钱多了。

自家这个小姐,不到五岁的时候,就能够自己去小溪抓来一只大螃蟹,到家后,一边流眼泪,一边高高举起小手,小手上头有一只死也不愿松开钳子的螃蟹,把爹娘和老祖宗给心疼得不行。

到如今,那只蟹壳青黑色、蟹钳却是赤红的螃蟹还养在她的大鱼缸里,小姐实在是不喜欢读书,有事没事就跟它聊天说话。

看着陈平安离去的身影,石春嘉瞥了眼身边的李宝瓶,嘿嘿笑道:“就是他啊,害得你摔掉了一颗大门牙?”

李宝瓶突然走到石春嘉身后,双手握住她的两根羊角辫,准备往上提:“相信我,这次肯定行。”

石春嘉吓得连忙蹲下身,闭着眼睛,双手胡乱在头顶挥动,以免自己又被李宝瓶扯住辫子往上“拔草”。

李宝瓶蹲在比自己矮小一圈的石春嘉身边,自信满满道:“小石头,不疼的,你没有试过第二次,怎么知道不行呢?对不对?”

石春嘉吓得哇哇大哭。

那个门房于心不忍,忙为骑龙巷那间压岁铺子的小掌柜解围,说道:“方才学塾马先生让李槐来捎话,让府上这边准备好一辆马车,小姐你带上行李,先去学塾,然后离开小镇,与石小姐一起游学至山崖书院。当然,在去学塾之前,小姐可以顺路去趟骑龙巷,把石小姐的东西装上马车。”李宝瓶只好先放过石春嘉,满脸失望,一起走进大门的时候,还不忘替石春嘉感到可惜。

劫后余生的石春嘉,默默下定决心今天就要拆掉辫子。

“咦?”李宝瓶突然惊讶出声,抬头望天。

石春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纳闷道:“不会下雨吧。”

一大朵黑云从北往南从小镇上空飘过。

刚走出福禄街的陈平安,也抬头望去。

那一刻,陈平安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天上飞剑,无数仙人御剑凌空。

陈平安缓缓转动脖子,视线追寻着那朵剑云南下。

骤然之间,有一粒黑点从南往北,与那些飞剑仙人背道而驰。

那一粒黑点愈来愈大。

最后,眼力极好的陈平安瞪大眼睛,像是白天见了鬼。

小镇南边上空,有一人踩着飞剑倾斜向下,在距离小镇地面百余丈的时候,稍作停留,御剑之人低头俯瞰小镇,视线巡视四方,然后就对着福禄街这边一冲而下。

转瞬之间,一日千万里的御剑飞行,裹挟着一股呼啸破空的风雷声,最终落在陈平安身前。

剑悬停在地面上空半丈,剑身之上,是一袭墨绿色长袍的英气少女宁姚,她双脚亦是悬停在飞剑剑身之上。

风尘仆仆的宁姚咧嘴一笑,双手环胸,英姿勃发,道:“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再见,所以我来了。”

只是不等扛着槐枝的陈平安说什么,腰间悬刀的宁姚心意一动,剑尖立即掉转方向,倾斜向上,一闪而逝。

陈平安下意识伸出手,只是宁姚与飞剑早已没了踪迹。尴尬的陈平安悻悻然缩回手,挠挠头,往泥瓶巷走去,时不时抬头望天。

陈平安一开始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就高兴起来,原来宁姑娘是神仙啊。

以至于经过骑龙巷一间铺子的时候,他破天荒花钱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吃着吃着,不知为何,他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陈平安很用心地想了想,难道是心疼铜钱的缘故?

陈平安吃着将近十年没尝过滋味的糖葫芦,扛着槐枝返回泥瓶巷,经过一栋比自家祖宅还要破败的宅子时,陈平安心怀愧疚,想着是不是先跟阮师傅借些银子,把这栋屋子给修一修。

虽说从小就生活在这条泥瓶巷,可陈平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栋宅子有人居住,之前跟搬山猿在屋顶追逐搏杀,故意将其骗到这里,害得屋顶被老猿踩出个大窟窿。

陈平安觉得必须把这个烂摊子揽在身上,否则这栋宅子以后免不了要风吹日晒,受那下雨刮风的罪,可能宅子原本还能熬个二三十年光阴,现在恐怕连五年都撑不过去,房屋栋梁会腐朽得很快。

这一点,跟陈平安被蔡金简强行“指点”的身躯极为相似,都是四面漏风的境地,所以陈平安越发心有戚戚然,想着怎么也要把这栋无主的宅子修好,不说多光鲜气派,牢固结实总是跑不掉的。

陈平安不是没有想过拿出一枚金精铜钱,跟人兑换成真金白银或是铜钱,比如杨家铺子的杨老头,或是铁匠铺子的阮师傅,但是陈平安有一种直觉,金精铜钱这种东西,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每用掉一枚就少一枚,至于银子铜钱,到哪里都可以挣,无非是出力大小而已。

所以陈平安决定先问阮师傅借借看,如果借不成,再用金精铜钱来解决难题,心疼肯定会心疼,但是既然有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一清二楚地摆在眼前,总不能假装视而不见,陈平安很怕亏欠别人。

陈平安回到院子,把那根李宝瓶赠送的槐枝,靠着院墙斜放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磨剑石依然还在箩筐里,不过当然不会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丢在院子里,而是已经让陈平安搬去了屋内。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陈平安恨不得在院子里挖个一丈深的深坑,将那不起眼却值钱的磨剑石埋起来,斩龙台,只是听听这名字,就感觉比那三袋子金精铜钱还要珍贵。

陈平安听到隔壁院子的鸡叫声,宋集薪和稚圭离开小镇的时候,顾不上的那一笼子老母鸡和鸡崽儿,估计这会儿有点饿伤了。

陈平安去屋内拿起那串钥匙,再从自家带上一把稻米,走向隔壁院门,打开鸡笼,蹲下身让稻米一点点漏出指缝。

喂过了鸡,陈平安打开灶房的房门,想看看有没有稻米之类的余粮,以免白白放坏发霉。

结果进了灶房,陈平安大开眼界,一大缸大米,只是打开盖子一看,陈平安就饱了,橱柜里锅碗瓢盆,应有尽有,墙壁那边还挂着一排火腿和鱼干,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大小物件,杂而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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