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盘银子端上桌,夏侯瓒兴致缺缺,只是给身边梁玉屏先夹了一筷子醉虾。
女修受宠若惊,笑靥如花。
陈旧想要夹一筷子醉虾尝尝鲜,立即挨了白伯一记瞪眼,只得悻悻然转移筷子,夹了一条野溪杂鱼。
经过那场问剑,正阳山诸峰出现了一连串翻天覆地的变化。
满月峰那位辈分最高的老祖师夏远翠,身为玉璞境剑仙,担任掌律不说,还占据了两座闲置多年的山峰。
陶烟波的秋令山已经封山,元婴境老剑仙主动辞去了一切宗门职务,宗主竹皇责令陶烟波闭门思过一甲子。
水龙峰晏础的身份,则从掌律祖师变成了正阳山财库的头把交椅。
琼枝峰峰主冷绮对外宣称闭关,由弟子柳玉接管事务。
雨脚峰峰主庾檩,这位年轻的金丹境剑仙,虽然在那场变故中出了个大丑,但是并未就此颓废。
正阳山在边境立碑一事,几经波折终于告成,如今甚至有一拨血气方刚的年轻剑修,将近十人,在石碑附近结茅修行。
他们来自五峰,据说私底下形成了一座小山头,总计二十多人,都是诸峰比较年轻的天才,庾檩是其中主心骨之一。
宗主竹皇和祖师堂众人,对此也没有说什么,竹皇只是让那些年轻人所在诸峰峰主,私底下与这些年轻人提醒,不许他们损坏石碑,其余的,就都不用去管。
其实水龙峰在这场变故当中,折损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因祸得福的山头,宗门地位还略有抬升。
唯独夏侯瓒,这位水龙峰晏老剑仙的得意弟子,最为失意,没有之一。
梁玉屏开始编派几个正阳山藩属的不是,再说几句自家门派的好,尤其是她所在鸡足山一脉,那几位师妹是如何仰慕水龙峰。
夏侯瓒点头笑道:“你们竹枝派与我们正阳山世代交好,师父每每提起鸡足山,总是赞不绝口,不吝好话。”
梁玉屏斜瞥一眼白伯。
裁玉山竹枝派,是正阳山众多藩属门派之一。
其实正阳山最为鼎盛时,这类“下山”或是附庸门派,多达十几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半数藩属附庸,虽然暂时没有正式脱离,但是以往每次聚集,其掌门都会乘坐符舟、私家渡船准时赶往正阳山的祖山“点卯”,现在一个个开始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或者派个手下露个面,来这边交差。
而夏侯瓒这位水龙峰老祖的嫡传弟子,堂堂龙门境剑修,如今就只是管着正阳山北边三个藩属门派的“收账”一事,其中就有竹枝派。
其实哪需要他催促,又不是那几块天高皇帝远的“飞地”山头,这座裁玉山离着正阳山才几步远?
明眼人都清楚,夏侯瓒算是被正阳山和水龙峰当作弃子了,被一贬再贬,彻彻底底坐了冷板凳。
凭良心讲,在收集谍报一事上,夏侯瓒没有任何懈怠或掉以轻心,他十分用心,尽心尽责。
虽然这个职务其实油水颇多,但是夏侯瓒可以摸着心口说句实诚话,自己没有中饱私囊,连一颗雪花钱都不曾贪墨。
他只是想着借助功劳,在祖山祖师堂里边有个位置。
即便境界不够,于礼不合,那么未来下宗呢?
故而以前几乎滴酒不沾的夏侯瓒,如今一有机会就喝闷酒。
不然以白泥的身份,请得动他夏侯瓒?
难道就凭走龙道那几条不足半筷子长的银子?
由竹枝派掌门郭惠风亲自请他喝酒,才算“门当户对”。
如今正阳山有一大堆说闲话的,夏侯瓒的师父虽然在震怒的宗主那边,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水龙峰嫡传身份,但是也只能让这个极为器重的得意弟子外出避一避风头。
外人哪里知道他夏侯瓒的难处?
收集落魄山的谍报,得绕过大骊朝廷和龙州官府,还需要避开那个跟落魄山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北岳披云山。
至于刘羡阳,让他怎么查?
都跑去南婆娑洲醇儒陈氏那边游学了,而且那座龙泉剑宗,整个宗门就那么几个人,让他如何渗透,如何秘密安插人手?
雨脚峰庾檩与琼枝峰柳玉,都曾在龙泉剑宗练剑修行,只是夏侯瓒始终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那个庾檩,以前敬称他为夏侯剑仙,后来随便称呼他为夏侯道友,判若两人。
夏侯瓒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了,听师父的,先蛰伏几年,别抛头露面,回头师父会找机会,在中岳地界的篁山剑派那边,给他安排个肥缺。
夏侯瓒脸色阴沉,低头喝了口闷酒:隐官?
很厉害吗?
真要遇到了,面对面,就老子这脾气,非要跟他姓陈的问剑一场!
输了又如何?
骨气不能丢。
相信对方总不至于活活打死自己。
那个名为陈旧的外门知客,终于壮起胆子说了句公道话:“大宗门如官场,难免会沾染些不好的习气,总是那些真正认真做事的人最吃亏。做好了是应当的,做不好,闲言碎语就一股脑涌来,明里暗里,哪里拦得住?如夏侯剑仙这般境遇,随便翻翻史书,何曾少了?我得在这里与夏侯剑仙敬一杯酒。”
白伯满眼惊讶,看着那个双手持杯敬酒的陈旧: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夏侯瓒斜眼瞥去,点点头:不承想还是个会说话的,难怪能在裁玉山这边当个外门知客。
夏侯瓒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人赶忙再次自报名号:“陈旧,耳东陈,旧物的旧。”估计先前自己说话嗓音小了,或者是夏侯瓒没记住,贵人多忘事嘛。
夏侯瓒微微皱眉,怎么也姓陈,听着就烦人。
陈旧看来是个还算擅长察言观色的,立即开始表忠心:“那落魄山姓陈的,我自打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起,便素无好感,若非我实在道行浅薄,否则定要对他饱以老拳!”
夏侯瓒脸上少了几分厌恶,肉麻是肉麻了点,可毕竟是顺耳的言语。
他眯眼问道:“陈知客,你跟那位山主无亲无故又无冤无仇的,为何如此反感?”夏侯瓒夹了一条河龙,细嚼慢咽起来:“不用着急回答,想好了再说。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胡说。”
酒桌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梁玉屏有些幸灾乐祸。白伯开始揪心,担忧不已:陈旧你一个外门知客,犯得着拍这种马屁?胆肥吗?
约莫是酒壮人胆的缘故,陈旧毫不怯场,说道:“我看过一本山水游记,就是写那家伙的,艳遇不断,不堪入目!满嘴仁义道德,看似一路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实则是在紧要关头便严于待人宽以待己,半点不肯吃亏的,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美人,银子,机缘,声望,都给他便宜占尽了。艳鬼,狐魅,符箓美人,偎红倚翠,莺莺燕燕从来不缺。反正一遇到点事情,就有美人相救,渡过难关,这样充满脂粉气的江湖游历,哪有半点凶险可言?搁我我也行!”陈旧又喝了一杯酒,再呸了一声:“一个成天只喜欢讲道理的人,和一个从不喜欢讲道理的人,两者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运气好!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真本事了。”
白伯一时无言:你陈旧到底是看不惯那个年轻隐官的为人,还是只是羡慕嫉妒他的艳遇不断?
夏侯瓒大致有数了,这陈旧是个浅薄之徒,不过说话做事还算得体,不是那种掉钱眼里出不来的财迷,简而言之,就是还有点野心,是想着往上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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