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天地灵气充沛,福地的武运亦是相当不俗,这当然要归功于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裴钱的那几场“最强”破境。
高君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真相:身边这位陈剑仙,竟是整座福地的主人?!落魄山?失魂落魄之落魄?难道浩然天下的仙府取名都如此随意吗?
“当年那场十人之争,最终胜出的登上城头之人各有机缘造化,有人选择离开福地,也有人选择留下,换取一份仙家机缘。比如南苑国国师种夫子就得到了一幅五岳真形图,你们俞祖师对此物就极为上心,势在必得,只是种秋行事小心,又有陆抬从中作梗,在棋盘上无理手叠出,这幅仙图才未能成为你们湖山派的镇山之宝。”
高君听到这里,神色尴尬。
“五岳真形图炼化后与天地融合,故而福地最新五岳不在四国君主封禅范畴之内。后来种种天地异象,灵气节节攀高,就是福地品秩提升的外在显化,一座福地,各地应运而生的机缘多如雨后春笋。除此之外,福地武运亦是暴涨,所以如今的天下武夫,从炼体三境步入炼气三境,体魄坚韧程度也有了某种潜在变化,如鱼在水,昔年的池塘浅水更换为大湖,纯粹武夫习武练拳,就是一场类似鲤鱼跃龙门的追本溯源。”
说到这里,陈平安伸手指了指湖泊,再指向溪涧:“逆流而上,武运渐渐浓郁如这条溪涧,水中撞石激荡有声响,淬炼体魄的功效越发明显。俗子极少能够察觉,天地造化只在不言中。”
高君问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陈剑仙此次重返福地,是想要招徕我,让我更换门庭和师门谱牒,加入你们……落魄山?”
陈平安直言不讳道:“如果高掌门愿意担任记名供奉或客卿是最好,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高掌门未必愿意寄人篱下。况且以高掌门如今的双重身份,可能并不适合加入我们落魄山谱牒。我这次前来,其实是有个好与坏都得走一步看一步的初步设想,不过得先与高掌门聊过一场才能决定实施与否。如果决定方向的第一步就走错了,后果不堪设想,做多错多,对落魄山和莲藕福地都不是什么好事。”
俞真意能够在藕花福地跻身元婴境,就此飞升离开,并不意味着高君也能在更高品秩的莲藕福地顺势上一个台阶,打破天道瓶颈,跻身玉璞境。
究其根本,还是双方的修道资质有不小的差距。
高君只是得了先手,再被此处天道所青睐。
不过上山修道,先天资质、根骨之外,命好与否,机缘深浅如何,同样至关重要。
所以高君将来能否成为莲藕福地历史上的首位玉璞境修士,只能说是五五之间。
至少陈平安经过这次见面,对性情散淡、几无戾气的高君还是比较看好的。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高君暂时没有某个心中认定必须达成的高远志向,也可以说是某种异于常人,甚至是与整个人间修士都不一样的野心,这可能就是高君与画卷四人这些历史上的天下第一人的最大差异所在。
只是这种想法,旁人拔苗助长不来,只能是高君自己在修道路上的机缘巧合,在疑与不疑、心念加减间自然生发。
高君沉默许久,强行按下道心起伏,问道:“陈剑仙的落魄山,像我这样的金丹修士有多少?”
“不算下宗,再撇开记名客卿不谈,就只有一位金丹地仙。”陈平安笑道,“元婴修士多些,上五境再多些,其中飞升境,记名和不记名的,落魄山暂时有三位。”
如此坦诚,一下子让本就不善言辞的高君越发沉默。
一个宝瓶洲、一座落魄山尚且如此,那么整个浩然天下岂不是随处可见飞升境?!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一向“出门走江湖先跌三境为敬”的山主难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次:“高掌门别误会,落魄山这样的山头并不多见。”
高君苦笑,转移话题:“不知陈剑仙那个所谓的设想是什么?”
陈平安说道:“我打算缔结一份契约,除了高掌门和南苑国魏良,还有五岳神灵,几尊江水正神,四国君主,再加上钟倩和几位六境武夫。等于是修道之人、纯粹武夫、山水正神、山下帝王与我们落魄山共同订立一个相对比较松散粗略的契约。只说其中一件事,就是帮助各国建立钦天监,培养望气士,用来约束山上修士和武学宗师的行为,初衷还是要与你们几方势力说清楚我们落魄山的一些真实想法。”
高君疑惑道:“陈剑仙,你们落魄山既有实力和信心,提升福地品秩至上等,生杀予夺易如反掌,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我约束?”
陈平安笑道:“高掌门作为福地暂时唯一金丹,对湖山派何尝不是生杀予夺易如反掌,结果又如何?就不要半点规矩了吗?单凭高君一己之私和个人想法,就能够维持整个湖山派十六位练气士和数百人的生死荣辱?”
高君顿时心中悚然:湖山派何时拥有十六位练气士了?为何不是十四位?!
陈平安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高君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陈剑仙的肃杀:“与此同时,早点把话说清楚了,省得将来有人临死抱怨不教而诛。”
高君神色肃穆凝重,沉声问道:“我若是执意不参与此事,结果又会如何?”
陈平安微笑道:“大可放心,高掌门和湖山派都不会如何,以后只要保证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双方就可以继续相安无事。”
高君说要去祖师殿敬香,之后才能给出决定,陈平安就在凉亭等她归来。
他转头望向女子背影,笑言一句:“高君心中无高君,还能奢望湖山派眼中有高君吗?”
高君脚步一顿,没有转头言语,继续前行。
小山除了山腰凉亭和山顶祖师殿,再无多余建筑,前山溪涧入湖,山后苍莽而已。
高君步入寂静无人的祖师殿,有一位老人专门负责大殿灯火,昼夜不熄的如椽火烛使得原本略显阴暗的大殿异常明亮。
等到高君步入大殿再关上门,便异象横生,剑气雷电满室光,蛟龙云纹绕梁柱。
一把晶莹剔透的雪亮长剑倏忽飘掠而至,围绕着高君缓缓飞旋,如小鸟依人,十分亲昵。
高君轻轻推开长剑,敬过三炷香,放入神案上边的黄铜香炉,再跪在蒲团上给那幅祖师挂像磕头,起身后,开始闭目养神。
等她再睁开眼望向那幅祖师挂像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当初湖山派内部关于祖师殿内悬挂俞祖师挂像一事争议不小,光俞祖师应该以何种容貌示人就众说纷纭,有说仙风道骨的年老容貌更显威严的,也有说年轻相貌既儒雅又出尘的,还有说得道之后的稚童御剑姿容最为仙气的……吵得高君心烦意乱。
关键是那三种不同意见代表着湖山派三座各自为营的小山头,所以这些年高君治理湖山派,只要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若是俞祖师在场,会如何做。
陈平安坐在凉亭内,看着湖边有数人正在持竿垂钓,窃窃私语,偶尔抬头瞥几眼小山方向,多半是在猜测自己的身份,以及与高掌门的关系了。
脚步轻缓,高君重返松籁亭,落座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陈剑仙和落魄山如何看待宛如自家庭院的这方天地?”
高君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落魄山会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将莲藕福地涸泽而渔。
“出门俱是看花人,河边多有钓鱼客。”陈平安笑道,“钓客若是市井门户,钓鱼是为了果腹,自然是钓起几条就吃几条,吃不完晒干,不然就是养在家中水缸里边。若是家境再宽裕些,有座池塘,就将鱼放养其中,薄江河溪涧、厚自家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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