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走水,走江化蛟,尤其是想要走渎成功,关隘从来不止在走水过程中的凶险,更在大渎之外。
例如俱芦洲的济渎,历史悠久,拥有三位水正,但是斩龙一役之后,在陈灵均成功化蛟跻身元婴境之前,一洲历史上还没有水裔走江成功的例子。
根源就在于大渎沿岸任何一个王朝、仙府山头,连同大源崇玄署云霄宫、浮萍剑湖、水龙宗在内,没谁敢说自己能够保证一位水族走渎畅通无阻,因为很难不被其他势力刻意刁难,整条大渎的水运等于是被切割成一段一段的。
最关键的还是水族走江,尤其是蛟虬走渎,都会带走相当一部分水运化为己用,再将大渎水运归还给大海。
何况走水之属,不管是什么出身,行云布雨是天性,很容易兴风作浪,洪水滔天,惹来水患,沿途王朝要么无力阻拦,撒手不管,那么两岸的洪涝灾害就是一场天灾。
可若是早有布局,负责收拾烂摊子的练气士就要耗费大量自身灵气,而修士积蓄的天地灵气,归根结底,还不是神仙钱?
何况这种损失,更涉及国祚和山河气数。
事实上,浩然九洲的大渎皆是差不多的情况,导致水族,尤其是水蛟,极难通过走水来提升境界。
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例外,就是宝瓶洲的齐渎是被大骊朝廷完整掌控在手中的。
所以据说如今一洲蛟龙后裔、水仙之属都在排着队打点关系,苦苦等待大骊礼部颁发那道价值连城的通关文牒。
在此之外,大骊京城和陪都都已经开始着手创建九座道场水府,可以供修行水法的金丹地仙闭关,有希望出现九位崭新的元婴境。
因此,桐叶洲练气士中如今最希望凭空出现一条崭新大渎的,当然是那些有望通过走江来提升境界的川泽水灵精怪。
就像蒲山附近的东海妇寇渲渠,她之所以会找到埋河碧游宫,就属于与水神柳柔借用水路。
如今人神鬼仙,身在世间,何处不是江湖?
陈平安那一箩筐书信,其中就有一封来自旧钱塘长出身的大渎淋漓伯曹涌,询问陈平安能不能帮水府与大骊朝廷讨要一个额外的走渎名额。
曹涌说话直接,说淋漓伯府是有一个既定名额的,但是已经送出去了,现在还需要一个,好像长春侯杨花就没打算使用那个名额,所以不知陈山主能否帮忙先与杨花通个气,等于是长春侯府将名额转送淋漓伯府,想必大骊朝廷肯定不会阻拦,只要陈山主愿意牵线搭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泓下喜欢幽居道场潜灵养真,却半点不怀疑山主是在试探人心。
可若是换成崔东山来问,估计她这会儿就已经心惊胆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表明心志了。
所以泓下就只是心平气和地道:“山主,我从没有开山立派的念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这辈子只适合独自修行,靠着水磨功夫笨法子一点一点增长修为,根本当不好什么开山祖师,别说是一座宗门,就算是只有几十人的小山头,我也注定当不好。所以长久待在落魄山,碰到这样的事情,能够为宗门做点事情,再返回道场继续修行,就是最适合我的选择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落魄山已经有了小米粒担任右护法,你可能也猜出来了,我是打算让陈灵均担任左护法的,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有更多的护山供奉了,所以你在落魄山,即便跻身了玉璞境,甚至是以后……大道成就更高,只说在身份这一件事上,落魄山实在无法给你更多。”
泓下微笑道:“这件事,估计只有景清仙师自己没看出来了。”
在山主这边,泓下是不那么拘谨的。
但是在霁色峰祖师堂或是祖山集灵峰,都由不得她不紧张。
这也怪不得泓下,落魄山上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宗师,练气士的元婴境算个什么?
用如今已经是闺中好友的沛湘的话来说,整个落魄山就数她们俩最尴尬,俩元婴境,还不如小米粒的洞府境来得轻松惬意呢,这地仙境,高不成低不就的,刚好就是个给人看笑话的境界。
陈平安忍俊不禁:“所以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跟崔东山提个建议,由你和裘供奉一起担任青萍剑宗的护山供奉。”
我主动给青萍剑宗送供奉,跟崔东山这个当学生的在那儿挖墙脚是两回事。
泓下脸色微变,连忙摇头道:“山主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宁可待在黄湖山不挪窝,也绝对不敢去崔宗主身边当差。”
陈平安笑道:“看来崔宗主口碑堪忧啊。”
泓下会心一笑,保持沉默,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山主又不会胡乱嚼舌头,今天这些对话内容,传不到崔宗主那边去。
陈平安朝陈灵均招招手,陈灵均立即甩着袖子,大步流星过来。
他终于逮着个说教的大好机会,润了润嗓子,语重心长道:“云子啊,不比在这边有我罩着你,到了青萍剑宗,你境界不高,又需要经常跟外人打交道,人生地不熟的,记得收一收脾气。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可别仗势欺人,别稍微遇到点磕磕碰碰就跟人龇牙咧嘴。气量大一点,坏了咱们落魄山的名声,老爷不收拾你,我也要收拾你。一定要多学学我,逢人就给笑脸,遍地是朋友。切记切记!”
云子默然点头。大概整座落魄山,只有云子最为坚定地认为这位灵均老祖是真有本事的,对他很有几分仰慕。
陈灵均双手负后,点点头,转头望向泓下:“是大姑娘了啊。只是千万要小心,外边的风气到底不比咱们这儿淳朴,你尤其要多注意那些瞧着人模狗样、年轻有为的谱牒修士,可别听了几句不花钱的花言巧语,就对那些绣花枕头神魂颠倒。算了算了,女大不中留,估计你现在也听不进去。无妨,我回头与米首席打声招呼,让他帮忙把把关。话说回来,要是真有合适又心仪的道侣人选,你也不用太过矜持。女追男隔层纱,你模样又不差,只要对方不眼瞎,保管手到擒来。”
“云子就是个糙坯子,所以我就要叮嘱他别惹事,遇事能忍则忍。你不一样,千万别怕惹事,有我,还有米首席帮你撑腰呢。”
陈灵均老气横秋得就像一个老父亲在给一双即将远游的子女面授机宜,反复叮咛。泓下笑着不说话。
耐着性子等到陈灵均絮叨完毕,陈平安才笑着从袖中摸出两只青瓷水呈:“算是我的临别赠礼,预祝马到成功,万事顺遂,早去早回。这两份礼物品秩差不多,你们自己分,各自看眼缘挑选吧。”
都是陈平安从水龙宗得来的,北宗孙结送了一对牛吼鱼,南宗邵敬芝送了一只别称小墨蛟的蠛蠓。
不过两件鹅黄、莲青色砚滴是陈平安自己另配的。
在这处州,反正就数瓷器最多,陈平安是行家里手,眼光自然不差,挑选的都是半官窑旧物。
陈灵均伸长脖子,眼馋得很,就对云子挤眉弄眼,暗示对方有点眼力见,先大大方方收下,再偷偷借他耍两天。
不承想云子这个愣头青就那么直不隆冬点头道:“景清道友,我明白了。”
陈灵均愣在当场:你心里明白就好了啊。
果然,脑壳上立即挨了一记栗暴,打得陈灵均抱头。
之后风鸢渡船靠岸,落魄山掌律长命、泉府韦文龙一行人都走下了船。
泓下、云子和崔花生分别与山主陈平安行礼告辞。
明月夜,一路晃荡到山顶的貂帽少女看见了个腰悬抄手砚的清秀少女独自坐在栏杆上,正双手轻拍栏杆眺望远方。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