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是我之前在桐叶洲认识的一位前辈,是我们宝瓶洲人氏,结丹所在的道场就在梦粱国地界,所以才会故地重游。前不久吕前辈还来我们落魄山做客了,要是你们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挽留前辈吃顿饭,再喝个酒。”
陈灵均立即停下动作,晃了晃手,蹭了蹭衣服,使劲朝郭竹酒挤眉弄眼,暗示她别往下说了,没啥意思,就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喝了个小酒,闲聊几句有的没的,没必要跟老爷显摆这种酒局,些许事迹,不值一提,就让它随风而散吧。
郭竹酒微笑道:“早喝过了,陈灵均跟纯阳真人很是聊得来,在渡船上拉着对方喝了顿酒。美中不足的是对方不会划拳,直到现在,陈灵均还犯嘀咕,说也不知道吕老哥到底是不会还是不愿意。当时喝了点酒,陈灵均觉得气氛不错,就问对方是不是十四境大修士,纯阳真人哑然而笑,只是摇头,陈灵均就马上再问是不是飞升境,纯阳真人脸色颇为无奈,不等他说话,陈灵均又问可是仙人,纯阳真人还是摇头,陈灵均就不问下去了。喝到最后,陈灵均要与人称兄道弟,纯阳真人没答应。”
陈平安转头望向陈灵均,笑容玩味。
好个“不等他说话”,总能绕开关键事,这算不算一种天赋?
陈灵均高高举起一只手掌,绷着脸沉声道:“老爷,别说了,我都懂!记住了,保证下不为例!”又踢到铁板了呗,这种事,熟门熟路,习惯就好。
“下不为例?”陈平安笑眯眯地摸了摸青衣小童的那颗狗头,“灵均大爷,遗不遗憾?不然山上辈分就又涨了,毕竟我都要喊纯阳真人一声前辈的。”
陈灵均缩着脖子干笑不已,赶忙双手握住老爷的手,给老爷抖抖胳膊,舒展舒展筋骨。
郭竹酒一边告状,一边以心声与师父解释这顿酒的缘由。
原来是陈灵均觉得那位道士看她的“眼神不正”,鬼鬼祟祟的,好像别有用心,等到上了酒桌,大体上陈灵均还是很有礼数的,没少说师父的好话。
此外,那位纯阳真人与她和陈灵均道别之时,就曾以心声言语提醒她莫要将那把崭新本命飞剑轻易示人。
陈平安以心声惊喜道:“都有第二把本命飞剑了?”
郭竹酒咧嘴一笑:“在五彩天下某次外出游历时莫名其妙就有了,纯属误打误撞。”
陈平安笑道:“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郭竹酒摇摇头:“那不行,不把尾巴翘上天,都对不起自己师父。”
“别跟陈灵均学说话。”
“谈不上谁学谁,共同进步。”
“老爷,手上力道还行吧?”陈灵均听不着师徒双方的心声言语,只是备感委屈,继续拽着老爷的手,因此需要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我这不是习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走多了江湖,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前发现那位纯阳前辈在渡船上多看了两眼郭竹酒,用书上的话说,就是一句‘目露赞赏神色’。我担心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就想着去帮忙摸摸底嘛。郭竹酒,你在老爷面前告刁状,怪伤人心的。老爷,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我心里边怪难受的。”
陈平安呵呵一笑。
阮邛、魏檗、崔诚、陆沉、崔瀺、陈清流、碧霄洞主、道祖、至圣先师、郑居中……这一连串名单,随便挑三个去“挑衅”,随便选,恐怕都是一个让人崩溃的天大难题。
让一个飞升境大修士闭着眼睛挑选也要道心不稳。
碰运气?
即便运气最好,选中了兵家圣人阮邛和北岳山君魏檗,还得再挑一位,怎么办?
更别提陈灵均如今才是元婴境的修为了,难怪这么多年最大的野心就是挨了一拳不被打死。
早年刚刚跟随陈平安到了小镇,就在铁匠铺当面大骂阮邛老不羞,一大把年纪了还敢跟自家老爷抢,要打他个半死。
后来拍过一个年轻道士的肩膀,还不止一次。
陈灵均事后复盘,得出一个结论:我咋知道对方是个十四境嘛,怨不得我。
对魏檗,自家老爷不在就是魏山君,自家老爷在就是魏老哥。
早年曾经在披云山吃了闭门羹,伤透了心,提起毫无义气可言的魏檗一次就呸一次,要狠狠吐口唾沫在地上,拿脚尖拧了又拧,再蹲下身询问他咋回事,怎么躺在地上不起来。
当年见着了国师崔瀺,没认出对方身份,陈灵均曾经撂过一句狠话:“要想见我家老爷,你就得先打死我,再从我身上跨过去。”
在俱芦洲认识的新朋友,白忙,陈浊流,其实都是一个人。
结果与那一起吃过顿结结实实牢饭的白忙道别之际,觉得好哥们儿喝高了说混话,一条当时才是金丹境的御江水蛇跳起来就给斩龙之人的脑袋一巴掌。
有少年道童骑牛从东边进入小镇,陈灵均刚好瞥见,便按下云头,拍牛角,还说“我家山上多草”“一听到吃就有悟性了”,最后还好心好意建议“道祖”最好改个名字……
听说那个一身白衣的读书人自称是好友的徒弟,就认对方当了世侄……嗯,这个低了一辈的便宜世侄就是白帝城郑居中。
以陈灵均的这份江湖履历,他还能够一直活蹦乱跳,用朱敛的话说,就是见过命大的,没见过这么命大的,陈灵均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够如此福大命大。
朱敛极少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陈灵均这里,思来想去,确实是吉人自有天相,只能如此解释了,否则就无解。
陈平安笑道:“其实崔东山有邀请你去青萍剑宗,被我拒绝了。我登船之时,崔东山犹不死心,还想砍砍价,希望我能回心转意,放你去仙都山,被我骂了一通。”
陈灵均啊了一声,双手叉腰,大笑不已。就说嘛,大白鹅忘了谁都不可能忘记陈大爷嘛。
郭竹酒当然知道真相,师父骗人呗,那傻子还就真信了。所以虽然事情是假的,开心却是真的,傻人有傻福。
陈平安笑道:“竹酒,给你做了个竹箱,回头试试看,背着合不合适。”
郭竹酒眼睛一亮,神色雀跃道:“好,极好极好,一直跟我奔波劳碌的小竹箱终于有个宅邸可以落脚了!”
看架势,她好像暂时不打算归还那只小竹箱给裴师姐了。
陈灵均瞥了眼郭竹酒。唉,长不大,是个憨憨。
陈平安转头笑道:“泓下、云子,跟你们谈点事情,边走边聊。”
水蛟泓下一袭黄衣亭亭玉立,居山修行多年,自有幽人独立之仪态。
在陈平安看来,只说泓下的容貌气质,其实不比叶芸芸差多少——他是持身正派不假,可又不是个全然看不出女子姿容的傻子。
陈平安笑道:“这趟桐叶洲之行,不是三两年就能回落魄山的,我估摸着短则七八年,长则十几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不过放心,你们肯定不会白忙活的。比如泓下,青萍剑宗会帮你以功劳换取未来走渎的名额,即便功劳不够,崔东山也可以帮忙补上。至于云子,将来崔东山也会有安排。”
泓下轻声道:“山主,其实我自己攒了些家当。”
她在黄湖山潜灵修性极久,差点就成为骊珠洞天昔年台面上最大的五桩机缘之一,那么她的修道资质如何,显而易见。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泓下只要肯老老实实修行,不去惹是生非,捞个仙人境不难。
陈平安笑道:“一来,大渎走水,不管是宝瓶洲的齐渎,还是桐叶洲那条新大渎,都不是光靠钱就能办成的。再者,这是公事,没有让你自掏腰包的道理,何况以后等你跻身了上五境,若想开宗立派,需要花钱的地方茫茫多,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你钱够的时候,多攒点总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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