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担心谢狗会如何,只担心你哪天真正喜欢她了,然后形势倒转。你自己也说了,白景性情不定,喜爱之心由浓转浅,到时候就要轮到你开始还债了,有你苦头吃的,我可不想看到你每天借酒浇愁,邋里邋遢,酒鬼似的。”
“至于为何我会对谢狗比较宽容,自然是因为哪怕过了一万年她也还是钟情于一人,为了能够与那人重逢,主动跨越两座天下前来,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小陌默然。
陈平安说道:“小陌,退一万步说,即便仍旧不喜欢她,也要心里有数,别只是觉得厌烦,至少平时言语,稍微有点耐心。”
小陌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公子的这个道理,听着确实有道理,只是好像公子来说,就没什么说服力了。公子与宁姑娘,你们从相逢相识相知到相思相亲相爱,就从无变心。”
陈平安动作极快,眨了眨眼睛。
小陌疑惑不解,陈平安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小陌的肩膀,重新双手笼袖,缓缓登山。
小陌啊,你跟谢狗能够凑一对不是没有理由的,境界高,想法少,简单来说,就是单纯,好骗。
这就叫说似一物即不中,就白景那一根筋的犟脾气,不得跟我赌个气,哪天你回心转意喜欢她了,反而更喜欢你小陌?
刚刚成为朋友的谢狗跟箜篌一起蹲在广场边缘的白玉栏杆上,伸长脖子作竖耳倾听状。
箜篌好奇问道:“谢姐姐,隐官老祖跟你男人聊了啥?”
谢狗揉了揉貂帽:“两个大老爷们儿之间的肺腑之言,骂我居多,所以真诚嘛,不过听着叫人感动,感动啊。”
箜篌好奇万分:“到底聊了啥,给我说说呗。”
谢狗突然说道:“不站不坐偏偏蹲着,姿势不雅,瞧着像是蹲茅坑拉屎。”
箜篌哈哈大笑。
谢狗突发奇想:“箜篌,咱们也组建一个小帮派吧,比如先拉上骑龙巷左护法入伙,官衔封号还不是随便给?”
箜篌皱着眉头:“斜封官?没啥含金量啊,好像难以服众。而且落魄山就这么点人,很难骗人入坑了。唉,早知道我就答应隐官老祖去桐叶洲忽悠几个不知底细的新面孔了。”
谢狗点点头:“那就不着急,建大功成大业者,必须深谋远虑,从长计议。回头约个时间,咱俩好好商量商量。”
箜篌道:“咱们读书那么多,你汗牛充栋,我学富五车,可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啊。”
谢狗揉着下巴,显得有些愁眉不展,继而舒展眉头,以拳击掌:“这就叫将谓偷闲学少年,君子居易以俟命。”
箜篌使劲点头:“这话说得有点学问了。周米粒的那个帮派,跟暂时只有咱们俩的小山头没法比,差远了!”
“你为何对陈平安这么亲近?”
“不管是什么事情,明明很如何,偏要假装不如何,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比如陈平安,他是一个曾经只是听说过宫柳岛刘老成某个故事就能满脸泪水、把心伤透的痴情种,所以他内心其实很怜悯我,却从不怜悯我丝毫,这让我很感激。”
“是啊,此身原本不知愁,最怕万一见温柔。”
箜篌翻了个白眼。这句话要不是朱敛说的,我就吃屎去。
“朱敛要是愿意以真相示人,再举办几场镜花水月,我可以肯定,一年之内,至少有百余个女修愿意更换门庭,跑来落魄山修行。”
谢狗深以为然,点点头:“如果只说相貌,我家小陌跟朱老先生大概差了一百个陈平安吧。”
箜篌翻脸道:“谢姑娘,朋友归朋友,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隐官老祖!”
“那就只差十个?”
“这还差不多。”
一把本命飞剑悄然离开。
谢狗咧嘴一笑。以为飞剑化虚,潜藏在那个臭牛鼻子老道留在山中的道意里,如鱼潜渊,姑奶奶我就猜不到你陈山主的手段啦?
谢狗摸出一壶小镇按斤两售卖的市井土烧酒灌了一口,沉默许久,冷不丁问道:“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变得不人不鬼不神不仙,你会心怀怨恨吗?”
箜篌嘿一声,神色淡然地道:“山里的草木,田地的庄稼,各有各命,想要如何,又能如何?”
谢狗喝着酒:“不自由至极,会不会也是自由?”
箜篌沉默许久,突然扬起拳头,振臂高呼:“我想明白了,胜败在此一举!”
谢狗说道:“别咋咋呼呼的。”
箜篌压低嗓音说道:“谢姐姐,要想后来者居上,风头压过裴总舵主、矮冬瓜那一脉,有个至为关键的胜负手!”
谢狗问道:“朱老先生?”
白发童子摇头,咧嘴笑道:“郭竹酒!”
那边,小陌发现公子重新拿出养剑葫抿了口酒,闷闷不乐的样子。
陈平安说道:“小陌,你说以后,比如一百年、两百年后,或者更久,落魄山也有了几百号甚至千余人的规模,我们再回头看今天,会不会觉得有些陌生?”
小陌笑道:“大概会,大概不会。”
陈平安气笑道:“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之后小陌回宅子炼剑,陈平安去了竹楼,继续纠结某本拳谱的序文该如何落笔。
有那本撼山拳谱珠玉在前,陈平安就一直头疼此事,坐在书桌前愣了许久,干脆看书去。
夜深人静时,陈平安开了门,踩着那几块跟崔东山一起铺在地上的青色砖头,来回六步走桩。走完再回屋子,脱了布鞋,万事不想,倒头就睡。
陈平安岂会没有私心,为曹荫、曹鸯教拳尚且如此认真上心,赵树下是入了祖师堂谱牒的嫡传弟子,自然只会更加用心,所以陈平安让赵树下从骑龙巷搬到了落魄山上,最终将教拳地点放在竹楼二楼。
自从喝过拜师茶,正式收取赵树下为嫡传,陈平安其实就一直在认真思考如何教拳,想要自己亲自编订一部拳谱只是其中一环而已。
教什么拳?
是继续传授撼山拳以及一些学自种秋桩架的校大龙,或是朱敛的拳桩、黄庭的白猿背剑术、演化自蒲山云草堂六幅仙人图的新架子,再加上箜篌赠予的那部拳谱,帮助赵树下从低处往高处走,采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将来等赵树下跻身了五境,再在六境继续打熬体魄……还是直接一口气教给赵树下包括神人擂鼓式在内,陈平安自创的拳法剑术不分家的花开、片月等?
具体如何教?压不压境?压几境?就像在鹿衔芝渡船上给磨刀人刘宗喂拳一般?
在何处教?
是拣选黄湖山、灰蒙山这样的藩属山头,学那青萍剑宗云蒸山,以赵树下作为开始,专门用来培养纯粹武夫,继而形成一个落魄山武夫学拳的定例,还是选择在竹楼二楼?
若是地点最终选在竹楼,是继承某种不成文的传统,以前辈崔诚的方式来教,还是按照自己的法子来做尝试?
若是两者都可,兼容并蓄,那么各自比例占多少才最适合赵树下?
这些都是摆在陈平安眼前的很实在的问题,他这个当师父的,总得心里有数,先有个章法,才能正式为弟子教拳。
陈平安这些日子就在反复考虑,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设想。
不过刚好借此机会,陈平安对自己的习武生涯做了一个回顾。
今天清晨,天才蒙蒙亮,陈平安独自在崖畔石桌旁坐着,没多久,陈暖树就跟周米粒一起走来了,两个小姑娘各自斜挎了个包裹,还一起扛着个……木制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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