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水暖,风景旖旎,岸上竹外桃花三两枝,水中野凫泛泛逐清景。
王朱一行人辟水登岸桐叶洲,准备走一趟那个投机取巧、主动与东海水君府大献殷勤的虞氏王朝。
结果没走几步路,就与这个眉心红痣的白衣少年郎不期而遇。
他们是第二次打照面了,第一次碰头是在大渎龙宫旧址内,几个水府扈从都对此人印象深刻,城府之深,深不见底。
当然,真正让他们忌惮的还是那个黄帽青鞋的剑修小陌,称呼年轻隐官为公子,境界之高,高不可攀。
王朱与崔东山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又算半个同乡,所以习以为常,可是宫艳、黄幔几个看着那厮的滑稽姿势,总觉得这少年的举动既恶心人又吓唬人。
他们都是修道有成的,在各洲家乡也曾是一方豪杰,山上的奇人怪事见得多了,但是眼前这个金鸡独立、手托宝镜、满嘴胡言的白衣少年,还是独一份。
崔东山见他们不接招,就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好似打定主意,他们要是不给点表示,那双方就这么对峙到地老天荒好了。
王朱冷笑道:“崔宗主不累吗?”
崔东山保持那个姿势,正色道:“大丈夫一脚踩地一手托天,再以一根铮铮铁骨撑起身躯皮囊,不敢说累。豪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辞辛苦……”
王朱眼神冷冽:“崔东山,差不多得了,有事说事,无事让路,我没空陪你浪费光阴。”
“有事,怎么会没事,一宗之主很忙的,这不刚刚陪着个洛阳木客逛过燐河,这一路好走,风餐露宿,十分辛苦了。”
崔东山满脸悻悻然,收起拳桩,脚刚落地,又是一抬脚,踢中岸边一颗石子。
石子朝河面疾速掠去,砸入水中轰隆隆作响,瞬间惊起一群野凫振翅乱飞。
崔东山手腕拧转,变出一根以行书刻有一篇《行气铭》的绿竹杖。
这行山杖是吴霜降送的见面礼,崔东山原本打算送给柴芜,当作一步登天跻身玉璞境的贺礼,只是临了反悔,另有重用,好好珍藏了起来,要么当作传家宝,留给将来的关门弟子,不然就送给有一定可能会来吾曹峰修行的赵鸾。
既然扛着锄头挖了落魄山的墙脚,那就不介意多被先生记一笔账了,于是崔东山找到柴芜,问她是想要这根价值连城的绿竹杖,还是他以个人名义送出一百坛仙家酒酿,而且保证每一坛酒都不重名。
当时柴芜顿时眼睛一亮,说一百坛太多了,五十坛足够。
小姑娘的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天大地大喝酒最大!
崔东山嬉皮笑脸道:“稚圭姑娘,落魄山有贵客登门,我家先生必须立即返乡,所以庆典结束就回了,没办法亲自待客。”
王朱面无表情道:“小小水府,孤悬海外,也不敢劳驾陈隐官亲自招待。”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可不能这么说,稚圭姑娘与我家先生那可是相逢于微末之时的多年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多大的缘分和情分。”
王朱扯了扯嘴角,不多说什么。
她此前并未与几个水府扈从提过崔东山的身份,只说此人是宝瓶洲人氏,在大骊朝廷当官,当年进入尚未破碎坠地的骊珠洞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陈平安的学生。
至于宫艳他们,王朱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关于崔东山,多说无益,你们知道更多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前不久东海水府得到一份谍报,落魄山在大渊王朝南部地界建立下宗,名为青萍剑宗,崔东山担任首任宗主。
崔东山挥动着行山杖,与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主动献殷勤:“稚圭姐姐真是未卜先知,早早算到了我会赶来找你们。那个更换年号为神龙的虞氏王朝我熟啊,说句不吹牛的话,到了洛京,我完全可以算是半个东道主。你们现在可以不信,反正一去便知。比如积翠观里边那位护国真人吕碧笼与我便是山上挚友,还有作为虞氏王朝山上仙府领袖的青篆派,都是半个自家人,关系能差了?尤其是那戴塬,更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兄弟。”
宫艳嫣然笑道:“崔宗主的朋友真多啊。”
崔东山点头道:“必须的,出门靠朋友,只要江湖朋友多,保管一天吃九顿。”
戴塬这老小子好像自从与自己认识,在那销金窝的洛京灯谜馆葡萄架下喝过一顿酒后就飞黄腾达了,先是在青篆派内升为掌律,算是顶替了掌门高书文嫡传弟子许柏的位置,后来那皇室供奉的名次也有了提升,算是墙里墙外两开花。
当时一起喝酒的还有小龙湫首席客卿,道号水仙的老元婴章流注,如今化名章歇,到了大崇王朝给个年轻人当幕僚,是一个年纪轻轻却大名鼎鼎的工部侍郎,名为师毓言,意为禀道毓德,讲艺立言。
灯谜馆一别,崔东山曾用那个蒲山云草堂嫡传的阳神身外身去找过一趟章流注,也见到了那个师侍郎,双方一见如故。
大骊陪都名为洛京,这跟宋睦封王就藩为洛王有关,而桐叶洲虞氏王朝的京城也叫洛京。
当然,只是凑巧而已,以大骊朝廷如今的声势,再加上虞氏王朝的见风使舵,即便不在一洲,估计前者让后者改个名都不成问题。
崔东山说要带他们去个地方,不远,御风云霄中,只需要三炷香工夫。
御风途中,白衣少年脚踩绿竹杖如御剑,转头与宫艳套近乎,说道:“阿妩姐姐,先前听你们闲聊,其中姐姐的话语我最是竖耳倾听,不肯漏掉一个字。既然姐姐想要去槐黄县城走走看看,这有何难,回头我来带路,不如现在咱们就约个时间?”
宫艳置若罔闻,崔东山就转去与别人闲聊:“李老哥瞧着还是这么老当益壮,那完颜老景与你是忘年交,听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曾是你们金甲洲的山上美谈。没事,人生行路,哪有不栽几个跟头的时候,既然故乡是个伤心地,不回去就是了,以后哪天与稚圭姑娘好聚好散,就在桐叶洲落脚好了嘛,去宝瓶洲也可以,我那边朋友更多。到时候你重操旧业,在南方某个朝廷当个国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还是一桩美谈?李老哥,我这么说,是不是心情就好转几分了?”
李拔脸色阴沉。被人当面戳心窝,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完颜老景这个名字,即便是黄幔和宫艳,在李拔面前都不敢提。
“溪蛮大哥,想不想与一两位止境武夫过过招?如果正有此意,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忙引荐,如今在桐叶洲刚好就有两位,又巧了,都是我的朋友。以我跟溪蛮大哥的交情,豁出脸皮不要,也要为你牵线搭桥,求来两场相互砥砺武道的问拳。”
溪蛮这位九境巅峰武夫的大道根脚是流霞洲的一条陆地土龙,而那流霞洲武运一般,曾经有两位止境武夫,如今就只有一位了,因为其中那位资质更好、成就更高的大宗师叶窟曾经孤身跨洲赶赴金甲洲中部战场递拳杀妖,因此跌境,于是这些年最喜欢臧否人物的中土神洲就对流霞洲有了个冷嘲热讽的说法:那西北流霞洲,论战功,山上不如山下;论胆识,年纪老的不如年纪小的。
前者棍扫一片,等于把仙人芹藻在内的一众宗门仙府,连同那座天隅洞天的所有山上修士都给骂遍了。
至于后者,就只针对一人,正是那个号称“跻身止境之后,同境问拳无败绩”的老武夫,流霞洲武学第一人。
他之所以没有输过一场拳,当然是因为跻身十境后就再不与人问拳了,以至于叶窟根本就没有与此人问拳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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