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一手捏鼻子,一手晃了晃两只绸缎质地的袜子,微笑道:“我啊,如今是一宗之主。”
汪幔梦一手掩嘴娇笑,再轻轻一拍少年胳膊:“崔郎真爱说笑。”
火盆那边有个青壮刀客笑道:“宗主?咋不直接当个教主呢?”
山下门派不称宗、山上仙府不称教历来是规矩,不过相对来说,对前者的约束要宽松许多,一个江湖门派真要自称某某宗,只要当地朝廷不过问,也不算太大的事情。
如果这个姓崔的不是说笑,既然是宗主,那就肯定不是山上仙府了,毕竟如今桐叶洲才几个宗门?
不承想这个小白脸年纪轻轻的也是个混江湖的,大伙儿都是老江湖了,一下子气氛便热络起来,再不那么拘谨。
崔东山笑道:“真就差点当上副教主了。我家山头暂时人手不多,管着不到一万人的谱牒修士。”
汪幔梦捧腹大笑:“崔郎,那你看姐姐能不能去你那边当个首席供奉?当掌律祖师或是管钱也行啊,姐姐顶会过日子的。”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神色认真道:“那姐姐得分别问过一位仙人境剑修、一位元婴境剑修和一位九境武夫,看他们仨答不答应为姐姐腾位置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
崔东山突然问道:“姐姐就这么想要确定我是不是谱牒修士?怎么,跟山上神仙有仇,还是那种双方见了面就得躺下一个的不共戴天之仇?”
汪幔梦笑得合不拢嘴,道:“这个猜测好没道理,崔郎这般疑神疑鬼,倒是像我们这些山泽野修。”
崔东山也笑了笑:“不用紧张,就是随口一问,肯定是我误会了,总觉得有杀气。”
汪幔梦咬了咬嘴唇:“姐姐哪敢杀人,无依无靠的,只有被欺负的份。”
崔东山一笑置之,重新穿上袜子和靴子。他娘的,要不是先生就在附近吃火锅,看我与你们是怎么个宾主相宜。
屋外,一个披挂甲胄、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闻讯赶来,正是洪稠,一个深藏不露的六境武夫。
在如今的桐叶洲,有这份武学境界,不管是在各国朝廷里捞个实权武将当当,还是给那些风声鹤唳的将相公卿当个保护家宅平安的客卿,都半点不难。
钱猴儿赶紧起身给洪稠让座。
洪稠摘下腰间佩刀,眯眼问道:“小兄弟,哪里混?”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两只手掌互搓,哈了一口气,笑呵呵道:“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山头名叫仙都山,如今山上人手不多,我这不就得想着招兵买马嘛。你跟我家先生已经打过照面了。”
洪稠皱眉道:“哪个?”
崔东山笑道:“我家先生如今正在小舫姑娘的院子里陪一位江湖前辈喝酒吃火锅。”
汪幔梦恍然大悟,嫣然笑道:“就是那个青衫长褂穿布鞋的公子哥,清清爽爽的,多书生气,一看就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的。”她指了指天花板,“当时好像是从天上来的,事后你与我说过,此人只是瞧着年轻,约莫是个驻颜有术的陆地神仙,招惹不起,如果不是个金丹,就是金身境武夫,反正肯定是个两金之一的硬点子。”
洪稠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了下去。当时那厮突兀现身,坐在椅子上的洪稠都没敢拔刀出鞘。洪稠皱眉问道:“你那先生是纯粹武夫?”
崔东山嘿嘿笑道:“我家先生当然是纯粹武夫,不过一直以剑客自居。”
洪稠试探性问道:“是几境?金身境?”
他也没想着对方会给出答案,见那白衣少年伸出手,便奇怪问道:“这是何意?”
崔东山笑道:“我家先生是武夫几境,你就打赏给我几枚小暑钱,如何?”
洪稠哑然失笑:脑子有坑吧?看来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给了一副好皮囊,又给了一颗拎不清的脑袋。
崔东山笑道:“那咱们换个赌法。你来猜我先生的境界,可以猜三次,第一次一枚雪花钱,第二次一枚小暑钱,第三次一枚谷雨钱,如果你猜中了,我就翻倍给你。只要你点头答应,我立即砸锅卖铁,掏出六枚神仙钱交给汪姐姐保管。”
洪稠嗤笑道:“你这门赌术难道是跟钱猴儿学的?”
崔东山说道:“我可以事先把答案写在一张纸上,同样交给汪姐姐保管。洪兄,稳赚不赔的买卖,赌不赌?敢不敢挣个盆满钵满?”
洪稠说道:“你要是随便写个一境二境,老子能猜得到答案?”
崔东山摇摇头:“汪姐姐看过纸上的答案后,我准许她与你使两个眼色,一个是提醒你要不要赌,一个是暗示我的答案靠不靠谱。当然,得事先说好,你们俩不许用心声言语,或是聚音成线。嗯,换一个对洪兄更有利的赌法好了,三次押注,用什么神仙钱可以由你决定,唯一的要求,就是上了赌桌,咱俩必须赌完三次……算了算了,要是觉得押一枚谷雨钱不算小赌怡情,可以只押两次。”
钱猴儿觉得可以赌,金身境、远游境、山巅境,一个一个来,总能蒙中吧?
天下武夫的武学境界,除了六境小宗师,所谓炼神三境的大宗师反正就这么多。
洪稠有点为难,因为他知道,山巅境之上,还有个传说中的止境。
那个青衫年轻人肯定不是六境武夫,对方既然能够从天而降,再从远处一跃而至,要么是金身境武夫,要么就是可以覆地远游的羽化境,那么三种神仙钱就得押四种可能性了。
如果没有止境,确实是稳赚不赔。
洪稠笑道:“赌了!”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使劲摇晃起来:“钱猴儿,赶紧地,笔墨伺候!崔老弟我要是挣了钱,分你一枚雪花钱。”
钱猴儿赶忙起身去自己暂住的屋子里拿笔墨,嘴上念叨:“不用不用。”
崔东山讶异道:“啊,不用?那就算了。对了,记得帮忙蘸墨。”
钱猴儿神色僵硬,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六枚神仙钱紧紧攥在手里:“姐姐,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千万拿稳了!”
洪稠眯起眼:这厮还真有两枚谷雨钱!
汪幔梦伸出白皙水嫩的手掌:“姐姐管钱,大可放心。”
崔东山这才松开手。
钱猴儿拿来一支蘸满墨汁的竹管毛笔,崔东山背转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写了几个字后,再将白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递给汪幔梦的时候,提醒道:“姐姐摊开纸张的时候,记得学我转过身去,可别被洪老哥瞧见了。”
汪幔梦背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
瞧见上边的内容时,她愣了愣,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纸揉成一团,神色古怪地冲洪稠使了个眼色,再点点头,示意洪稠可以赌,那个少年没瞎写。
崔东山蓦然轻喝一声,眼神哀怨、无比委屈地道:“我的好姐姐,你再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可要伤人心了啊。”
汪幔梦脸色尴尬,只得收起某个自认细微不可察觉的小动作。
万一赌输了,要是洪稠翻脸不认账,她也是为难。
如果洪稠见财起意,那个几乎等于是一州城隍爷的古丘,还有女鬼小舫,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洪稠就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不敢暴起杀人,将那六枚神仙钱全部黑掉。
何况不谈崔东山的先生,仅仅是那个自称来自宝瓶洲的老人就不简单,所以即便洪稠大闹一场,最多就是讨要回三枚神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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