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赵鸾,这让陈平安气不打一处来,青萍剑宗作为落魄山的下宗,你崔东山扛着小锄头挖墙脚一事,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因为上次落魄山宗门庆典,除了赵树下一举成为山主陈平安的嫡传,赵鸾虽未成为陈平安亲传弟子,却也已经是落魄山霁色峰的谱牒修士。
此外,赵鸾如今还有了个不记名的师父,正是骑龙巷那位白发童子,在剑气长城牢狱内当时化名“霜降”的化外天魔,后者如今在草头铺子,每天以落魄山唯一一位杂役弟子自居,好像非但不以为耻,还挺自满的。
只是世间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陈平安清晰记得当年在牢狱内,这位化外天魔曾经笑言一句:“小草不自贵,已铸出山错。”
小草出山,草头铺子?
练气士拥有两位甚至是数位传道人,在山上,并不罕见。
只不过祖师堂金玉谱牒的记录,涉及道统法脉的归属,当然还是唯一的。
修道之人,“认祖归宗”是重中之重,就像青冥天下那边,道官的度师出身哪一脉,就算定下了一辈子的道统法脉。
崔东山笑嘻嘻道:“先生,赵鸾修道资质那么好,待在落魄山,好像能学到的东西不多啊。”
长命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韦文龙说道:“崔宗主这话就说得不妥当了。”
贾老神仙只需斟酌片刻,便说了一句上山下宗两边都不得罪且又真心的言语:“贫道这些年一直是把赵鸾当亲生孙女看待的,若是鸾丫头来仙都山修道,到底心中不舍,私心,确是贫道私心重了。”
裘渎闻言会心一笑,顿时心情轻松几分,与那位目盲心不盲的道门老神仙投去和善视线。
崔东山翻了个白眼,他娘的这也能顺便与裘渎卖个好?贾老神仙,可以可以,你干脆去云蒸山那座私人书院,专门传授人情世故的学问好了。
因为有异议,关于赵鸾的正式师父人选,就还是按照落魄山的老规矩,先问过赵鸾本人的意愿。
之后讨论关于青萍剑宗护山供奉的人选,崔东山说会抓紧时间搞定。
而目前与青萍剑宗正式缔结盟约的盟友,暂时就只有蒲山、太平山、大泉王朝。
至于玉圭宗,当然还是得看先生的个人决定了。
夔州一座大湖之畔,有座规模极大的仙家渡口,名为酒钱渡。
亭亭云过,荷芰波生,鱼蟹翻菰蒲,眠鸭占陂塘,被人惊散又成双。
熙熙攘攘的仙家渡口,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低头哈腰,双手笼袖悄悄靠近一位瞧着不缺钱的年轻修士,轻声询问:“要法袍吗?”
年轻修士神色微动,以心声询问:“什么来路?是新货,还是旧法袍?能有几成新?”
其实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在山上并不罕见,都是些来历不明、来路不正的货,但是价格就要便宜多了。
那个男人抬了抬下巴说道:“你就在这里看着,有看到喜欢的,就告诉我,价格都一样,两枚小暑钱。”
年轻修士愣是给这句话整蒙了。
男人说道:“美人珠宝帝王印,皆是黄沙浪底来。问啥来路,甭管谁身上脱下来的,回头小兄弟你穿在身上都一样。今晚你挑个地方,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保管抹去法袍上边的所有禁制,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个高人帮忙掌眼。我做买卖,忌讳不多,就图个买卖双方都安心。”
年轻修士怒道:“你脑子有病吧你,滚远点!”
男人叹息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干吗骂人呢。”
男人挪步走远,看样子得去找下个主顾了。
夔州与蕲州边境的一个小县城,据说来了个外乡异人,衣貉裘,冠狐帽,身形魁梧,如行伍中人,语操北音。
此人身边带着三位扈从,俱是练气士,既无一国朝廷道官身份,也无山上仙府的山水谱牒,只有祖籍所在地和姓名,以及当地官府的钤印。
勘验过这拨人的关牒,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盖章,当地县衙虽然觉得奇怪,也就没有太过上心,既然能够走过如此之多的地方,想必也不是那类依仗仙术作祟的歹人了。
一行人在城内随便找了个落脚地,据说是个常有鬼物作祟的凶宅,衙门当差的也懒得管了,晚上更夫都不敢去的地方,愿意住就住去。
宅子里边,杂草丛生,窗户纸漏风不已。
屋内桌上除了有一摞摞药书,还堆满了切得长短不一的竹管,皆有孔窍。
小院子里边,放了个大水缸,装了前不久钓来的几条鱼,等着下锅呢。
小宅内三位半扈从半道友身份的,两男一女三位修士,都是青零一路走一路捡,给带在了身边。
他们境界都不低,两金丹一龙门,原本在家乡永州境内各有道场,不敢说占据一方,作威作福,至少那朝廷里边的道官朋友,都还是有几个的。
但是这一路走得不可谓不战战兢兢,毕竟是跨州云游四方,尤其是之前路过汝州时,都没去那个赤金王朝,就总觉得路上遇到个武把式,会出拳打死他们。
这要怪那个喜欢簪花的怪人,给他们一手一份的假关牒,其实他们三位,早先都是有正经身份的,完全没必要更换,但是那个青零道友,非要他们换个新身份,理由是嫌弃他们之前的名字、道号,取得太小,寓意不够好,作为练气士,取道号是大事,就是第二次投胎呢。
故而这一路游历,他们三个顶着个假身份,陪着青零道友招摇撞骗,他们心中岂能不慌兮兮?
他们在家乡永州早就听说某郡有异人,行为怪诞,常年头戴三朵花,能作诗,皆神仙意。
时而身穿锦绣红衫,与高士仙官清谈玄言,时而破衣褴褛,混迹市井,与乞儿当街为伍,最喜欢说些无人可解的怪话。
“双手欲遮瓶里雀,四脚只怕井中蛇。蟾光终日耀昏衢,满眼黄芽显露……”
不承想都碰到了这么个家伙,结果还成了一条绳子上边的蚂蚱,应了那句老话,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屋内患难与共的三位,有女子脖颈细长,白皙如雪,道场在那永州沔阳湖,如今这位出身精怪之属的女修,道号春社。
一个身穿锦衣的矮小男子,体型就像横着长的,他来自永州境内的龙阳县青草湖,却是个自诩风流的,如今名叫吴懈,曾经自号无肠公子。
最后一个瘦长男子,道号秋夜,按照青零道友的说法,此说寓意夜黑月明,幽人披衣小立月明中。
莫名其妙就得了这么个崭新道号的他,出身自古永州之野产异蛇的那么个地方,只是此地多捕蛇人,所以炼形得道者,寥寥无几,若说走江化蛟,更是奢望。
而捕蛇人当中,历史上最有名气的一个,当然还是那位年少便进入玄都观修炼仙法的女子,王孙,道号空山,她更是如今的天下十人之一。
只不过他们三个,一鹅一蛇一螃蟹,至今还不清楚那位青零道友的真实身份。
不过他倒是分别传授给了他们一部道书,传道之前,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自我吹嘘以及吓唬人的说辞。
“此书只会秘传有缘人。胆敢泄露吾书者,按律罪为下鬼,族及一门。”
口气恁大,结果他们三个各自按照道书修行起来,好像没屁用。
青零道友便语重心长地说一句:“长此以往,只需坚持不懈,皇天不负有心人,总会渐入佳境的。”
这三位哑巴吃黄连的道友,此刻正在研究一本佚名的厚重之书,据说是玄都观那位老观主亲自编撰的心血之作,都是这么传的,可惜孙道长却从不承认自己写过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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