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先是碾压同辈,继而是追上师辈,然后是“徽”字上边的两个辈分,其中不乏惊才绝艳的修道天才,结果都被王孙一一超越。
后世评价王孙的“总角闻道”一说,可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修道资质仅次于王孙的小师弟黄柑,进入玄都观之前,有那一句“当是天仙”的谶语,却反而是修行最为迟缓的一个。
至于孙怀中,在那段无忧无虑的修道岁月里,自认高不成低不就,也不算如何出类拔萃,既然有师姐王孙在,天才不天才的,都没了意思,至于后来被说成是什么大器晚成,厚积薄发,听着也当是些骂人的话了。
玄都观作为天下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其实在蕲州,是一处出了名与世无争的“山上山”,幽居修道,不染红尘,跟外界打交道极少。
等到“徽”字辈道官开始成长为玄都观的中坚力量,纷纷占据道观要职,原本清静高妙的玄都门风,随之一变,变得锋芒毕露,涉世渐深。
经常是有同门在外吃了亏,王孙大手一挥,就是数十号同龄修士背着师长们偷偷联袂远游,每次都由孙怀中打头阵,小师弟黄柑当出谋划策的军师,师姐王孙次次负责对付那些境界高的,以及由她收拾残局。
比如回到道观后,都是她跟师门长辈们掰扯道理,挨训过后,就得面壁思过,每次都是一窝一窝的,一起被禁足在桃林,这就叫有难同当。
等到孙怀中从“徽”字辈当中脱颖而出,出人意料担任玄都观的住持后,数千年以来,在孙观主的默认,甚至是暗中“推波助澜”之下,玄都观剑仙一脉的道士,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单挑”门风,更是被发扬光大到了顶点,玄都观的那数十套精妙剑阵,堪称蔚为壮观的剑阵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一场场围殴而来。
而从小孙变成年轻观主,再变成老观主的孙道长,那些个臭毛病……得换个更加公道的说法,是某些个山上山下、路人皆知的优良传统,其实就是年少时跟师姐王孙依葫芦画瓢而来。
比如打人要趁早。
青萍剑宗,祖师堂第一场议事。
椅子旁边都摆放有茶几,上边搁放着一碗清茶,一碟瓜子。
看样子,估计就要成为以后祖师堂议事的某种定例了。
曹晴朗和裴钱负责提壶倒茶,小米粒负责分瓜子。
黑衣小姑娘神色尤其认真,没法子嘞,分到每个碟子里边的瓜子总数,她得保证精确到一颗瓜子都不差!
昨夜陪着裴钱一起守岁,她为此演练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至多做到误差在两三颗瓜子之内,着急啊。
裴钱就帮她想了个天衣无缝的法子,她掏出瓜子的时候,若有误差,裴钱就眼神示意小米粒,差两颗有差两颗的暗号,差一颗有差一颗的提醒。
哈哈,完美!
陈平安率先嗑上瓜子,好人山主很快就看出门道了,嗯,很好,比其他人都要多出三颗,果然小米粒还是很向着自己的。
贾晟最为正襟危坐,老神仙本以为这次开宗立派的首次祖师堂议事,是没有自己份的,不承想陈山主还是这般念旧,崔宗主果然还是如此尊师重道。
裘渎也比贾老神仙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贾晟和老妪之外,姚仙之是最别扭的一个,当年与陈先生半开玩笑,讨要一个下宗的客卿身份,他自己都没有太当真,不承想当了记名客卿不说,还能在青萍峰祖师堂有个固定座位。
至于陶剑仙,当然也没打瞌睡。
“大家都随意些,不是什么‘就当’自家人关起门来聊天,本来就是了。”
陈平安端起茶碗,停顿片刻,好像是有感而发,微笑道:“必须承认一点,我们上山下宗,风气很正,大家都有功劳。”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瞥向一旁的裴钱,示意大师姐你好意思跟师父抢这种功劳?
裴钱不理睬那只大白鹅,只是用眼神示意身边的曹晴朗,你好歹说句话。
曹晴朗无动于衷。
隋右边扯了扯嘴角,也没说什么。
韦账房与种夫子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开始各自低头喝茶。
只有小米粒,轻轻摇晃悬空的脚丫,使劲点头,抬起双手,无声鼓掌。
小陌是觉得自己跟随公子身边,时日尚短,当不起这份评价。
略显冷场,陈平安原本打算撂下一句,既然在座各位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很好,开始议事。
所幸贾老神仙满脸诚挚神色,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沉声说道:“必须的!”
于是崔东山、裴钱、曹晴朗几个,都直愣愣看着贾老神仙。
陈平安猛然间站起身。
青萍峰山门口,凭空多出了一个眉眼飞扬的着红棉袄女子,腰悬酒葫芦,她一手牵着马,招手喊道:“小师叔!”
一袭青衫,瞬间掠出祖师堂,就像一条青色瀑布,从青萍峰之巅流泻至山门口。
崔东山嗑着瓜子,笑道:“议事暂缓,暂缓片刻,我们先喝茶就是了。”
裴钱原本想要跟着师父去山门口迎接李宝瓶,大白鹅却笑着朝她摇摇头。
裘渎、陶然这拨刚上山没多久的祖师堂成员,还有叶芸芸这些客卿,自然都会备感奇怪,不知是何方神圣,值得陈山主如此兴师动众,好像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下,二话不说就直奔山脚了,甚至就连在祖师堂说句话的工夫都不愿意浪费,这可不像是陈平安的一贯作风。
崔东山突然眼睛一亮:“大师姐,我晓得咱们落魄山门风由来的最大功臣了!”
裴钱瞪眼道:“别扯到宝瓶姐姐身上去!”
落魄山年轻一辈,要么怕崔东山,要么怕裴钱。
但是像白玄这些很晚才进入落魄山的孩子,可能都不太清楚,大白鹅也好,裴钱也罢,在某人那边,都会跟平时不一样。
崔东山曾经被那个人拿着印章往脑袋上盖印,小时候就能将几个老捕快骗得团团转的裴钱,也曾心甘情愿乖乖当那人的小跟班,经常一起抄书,至于李槐,当年在小镇乡塾求学时,更是连裤衩都被丢到树上去,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关键还不记那人的仇。
山门口,陈平安飘然落地,笑容灿烂。
李宝瓶咧嘴笑道:“小师叔,新年好!”
红棉袄女子,手持绿竹杖,佩狭刀祥符,腰悬一枚雪白酒葫芦,身材修长,是大姑娘了。
陈平安看了一眼那枚养剑葫,李宝瓶赧颜道:“小师叔,我不常喝酒的,偶尔看书乏了,提提神,跟酒虫搬救兵,去跟瞌睡虫打架嘛,胜多输少!”
陈平安轻声笑道:“这算什么,小师叔都快是个酒鬼了。走,小师叔带你上山逛逛,今天刚好是宗门庆典,咱们先去祖师堂坐一会儿,小师叔还有点事情要聊,你就当补上那场观礼了。我们脚下这处山头,叫仙都山,旁边两座,分别是云蒸山和绸缪山,都是你崔师兄取的名字。”
李宝瓶使劲点头,然后她指了指宗门匾额,道:“青萍剑宗,名字就尤其好啊。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寓意多且美好,崔师兄能想到这么好的名字,真是难为他了,估计翻烂了辞典,才碰运气想出来的。”
陈平安笑眯眯道:“这个宗门名字,是小师叔自己取的。”
李宝瓶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眸,眯成月牙儿,故意叹了口气:“唉,半点不意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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