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闻言心情大好,越发神色和蔼,点头笑道:“预祝道友云游顺遂。”
等到庙祝步入月洞门后,陈平安说道:“云霞山那边,比我预期的结果还要好,果然陆掌教做事情,还是很老到的。”
陆沉说道:“黄钟侯是个不错的酒友,下次我返回这边,肯定要找他喝酒去。”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问道:“接下来作何打算?赶回去见至圣先师?”
陈平安说道:“不一定能见着。而且我打算先走一趟黄粱派,那边有场观礼,落魄山已经有人赶过去了。虽不可能待到观礼那天,但是既然来到了梦粱国,没理由不过去打声招呼。”
陆沉搓手笑道:“介不介意贫道一起凑个热闹?”
陈平安笑道:“随意。”
陈平安说道:“那么陆掌教是不是可以撤掉梦境了?”
陆沉眨了眨眼睛。
青同呆若木鸡。
陆沉轻轻一跺脚。一座汾河神祠,竟是消失一空。
青同已经麻木了。接下来随便你们两位怎么折腾。
陈平安说道:“差不多就得了,一梦还一梦,清清爽爽。”
陆沉嬉皮笑脸着再次一挥袖子,廊道三人,依旧是在汾河神祠的殿外廊道中。
陈平安侧过身,抬起一脚就要踹过去。
陆沉往旁边一个蹦跳,哈哈大笑。
等到陆沉双脚落定之时,三人已经来到那座破败府邸之内,楼内的三口棺材,里边空无一物。
陆沉站在门槛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其实山下市井,对棺材是绝无半点忌讳的,从不会觉得有些晦气,否则许多富贵之家的老人,也不会早早为自己备好一副棺材了。
至于帝王之家,几乎所有的皇帝君主,在生前就会为陵墓选址,动土开工,准备身后事。
陈平安面无表情道:“只要陆掌教自己不躺进去,就没陆掌教的份。”
陆沉置若罔闻,青同却是噤若寒蝉。
卢生来到这边,笑着摇摇头,神色间颇为无奈。
陈平安抱拳致歉道:“倪夫子,多有得罪。”
倪元簪,或者说是卢生,洒然笑道:“本就是陈先生技高一筹,何况也无半点凶险风波,完全可以视为一场不同寻常的山上游历,不花钱白看了一场走马灯。”
陈平安笑道:“那倪夫子就当晚辈是礼多人不怪了。”
倪元簪打趣道:“那就当是道高者说了算。”
陆沉脸上挂满了“委屈”二字,在贫道这个被请君入瓮的正主儿这边,也没见隐官大人你这么礼数周到啊。
陆沉环顾四周,杂草丛生,了无生气,瞧着好像还不如先前梦境呢,忍不住翻转手腕,感叹道:“良时如飞鸟,回掌成故事。”
此生此身在此时此地见此景,心不可得。
一袭青衫,五岳归来一尘不染,百城坐拥万法皆空。
陆沉突然说道:“陈平安,当年我们初次相见,算不算……哎哟喂,贫道词穷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平安笑着接话道:“陆掌教是想说一句‘初逢两少年’?”
陆沉拍掌而笑:“一生痴绝处,无梦到龙州。青山立眼前,初逢两少年。”
陈平安说道:“原来好诗都不押韵。”
青同与卢生对视一眼,竟有几分同病相怜。你怎么会与陆沉同桌喝酒?你怎么会给陈平安当跟班?
黄昏中,黄粱派的山门口。
摆放有长条桌案,桌上备有笔墨纸砚。有专人负责记录观礼客人的山头、名字,同时还需要勘验请帖和关牒,当然也就是走个过场。
此时来了几位陌生面孔的访客。
黄粱派修士又不是那种眼窝子浅的小门小派,一般来说,来自附近山头、周边数国的山上贵客,都能认得出来。
为首之人,是个青衫长褂的年轻男子,神色温和。总觉得此人看着有点眼熟,而且越看越眼熟。
此人身边跟着一位头戴幂篱、身穿碧绿长袍的“女子”。
还有一位儒衫老者,一位头戴游鱼冠的年轻道士,道士瞧着就有点吊儿郎当了,走路的时候,喜欢甩袖子。
偏是这个年轻道士快步向前,率先送出了一份贺礼,两枚谷雨钱,然后第一个提笔落款。
神诰宗秋毫观,道士陆浮。
年轻道士没忘记用蝇头小楷添上四个字,“有度牒的”。
之后三位一同前来道贺的访客,也就跟着各自取出两枚谷雨钱,再写山头和名字。
桐叶洲,仙都山客卿,青同。桐叶洲,云窟福地客卿,倪元簪。
落魄山,山主,陈平安。
在这梦粱国境内,与那云霞山当山上邻居的黄粱派,祖山名为娄山,位于梦粱国槐安府鼈邑县。
自从黄粱派在骊珠洞天旧址的西边大山里,买下一座作为“下山”飞地的衣带峰,好像就从一直走背运,开始转头行好运了。
先是早年用一袋子迎春钱作为买路钱,再用剩下的一袋子压胜钱,从大骊朝廷买下衣带峰,如今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
然后当年等于是被恭送到衣带峰养老的师伯刘弘文,结识了那座落魄山的重要人物,据说被山主陈平安敬称一声刘老仙师,此外刘弘文与那落魄山的供奉陈灵均,更是关系极好的酒友,还曾参加过好几次北岳披云山的夜游宴,与魏山君怎么都算混了个脸熟吧。
用刘弘文的话说,我在那魏山君的夜游宴上,座位次次在前排,哪次不是元婴之下我的位置最靠前,只说坐我对面那排的山水神灵,两次是绣花江的江水正神,一次是那龙州的州城隍爷,在那大骊朝廷的山水官场,哪个差了?
搁在梦粱国,就算是神位最高的五岳山君,就能与绣花江水神并排坐了?
之后便是一位被寄予厚望的祖师堂嫡传,果真成功跻身了金丹。
一门之内三金丹,再加上掌门高枕的关门弟子,就是当年去骊珠洞天寻求机缘无果的那位,如今也有了龙门境瓶颈松动的迹象。
这才有了黄粱派这场办在明年正月里的开峰庆典。
先前高枕与刘弘文有过一场君子之约,既然他当真完成了那份“赌约”,果真为黄粱派请来了落魄山的观礼客人,那么衣带峰自然就不用卖了。
那名儒衫青年,名叫李槐,自称来自山崖书院。
而他身边那个黄衣老者,好像是个随从,名叫耦庐,也没个姓氏,道号龙山公,关牒上面显示是南婆娑洲的一位散修,长得鹘眼鹰睛,瘦骨嶙峋,却穿了一件宽大法袍。
由于这对主仆是意料之外的访客,黄粱派那边便有些猜测,想来这位书院子弟,多半是那山下的豪阀出身了,才能年纪轻轻便拥有一位修士担任扈从。
黄粱派特地选了两处风景最佳的毗邻宅邸。
此刻,李槐正在屋内翻看一本类似文人笔记的书,是随手从书架角落抽出的,书上钤印了几枚印章,好像都是梦粱国当地文人的藏书印,也算传承有序了,书末两页还夹有一张便笺,大致说明了此书的来历,得自某个名叫汾河神祠的地方,是庙祝所赠。
由于李槐有个书院儒生的身份,黄粱派就给了这么个雅致宅院。
匾额对联,文房四宝,岁朝清供,应有尽有,几只书画缸里边,插满了字画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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