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嗓音娇媚道:“断炊已久,釜中生鱼,这等拙劣伎俩,落在得道之人眼中,只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摇摇头:“你们有心了。”
云杪轻声道:“可惜这座秘境,与我们九真仙馆的祖山衔接稳固,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如此,不然云杪还真有将此地搬迁到桐叶洲或是扶摇洲的打算。
陈平安默不作声。
因为此刻陈平安甚至有个自己都觉得很……可怕的猜想。
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猜测郑居中其实已经跻身十四境。
然后又只有屈指可数的修士,才知道郑居中不但已经跻身十四境,而且还是一人两个十四境。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郑居中犹有第三个分身,在那阴冥之地悄然修行多年?
陈平安收敛心神,随口问道:“南光照所留的那座宗门,九真仙馆是不是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云杪低头抱拳致谢:“七七八八,已是腹中物。”
南光照是被刑官豪素斩去头颅的,而眼前这位郑先生,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再轻松不过的事?
要不是很清楚郑居中根本不会介意这种“将错就错”的误会,陈平安都想一巴掌甩在云杪这厮的脑袋上了,奇思妙想,也得有个度不是?
陈平安带着一份古怪心情,与青同离开九真仙馆。
水榭内,魏紫以心声问道:“你觉得郑先生如此作为,所谋何事?”
云杪一甩拂尘,微笑道:“我们何必庸人自扰,以人心算天心?只需作壁上观,拭目以待就是了。”
郑先生图谋之大,必然超乎想象。
魏紫掩嘴娇笑不已。夫君向来自负,不承想还有心甘情愿自称“庸人”的一天。
远游路上,青同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终于回过味来了。
能够让那云杪和魏紫一双仙人,发自肺腑敬若神明之人,还姓郑,能是谁?
重新戴上幂篱的青同,又掀起幂篱,转头看着陈平安,竟是用一种怯生生的神色口气,小心翼翼道:“之前诸多得罪之处,还望郑……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啊。”
既然怕那绣虎崔瀺,青同又如何能够不怕彩云十局的另外一位棋手,白帝城郑城主?
陈平安无奈道:“你跟云杪是用一个脑子吗?”
青同觉得自己又不傻,心中狐疑不定。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此人是那人了。
观道观碧霄洞主,当年离开桐叶洲之前,跟青同是有过一场道别的。
老观主还有过一场指点江山的评点天下豪杰之优劣,有那符箓于玄,纯阳真人吕喦,天师赵天籁,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趴地峰火龙真人,本该早已经是个十四境却失之交臂的韦赦,剑术裴旻,道士梁爽……至于怀荫之流,好像都不配被老观主拿到台面上说。
其中当然就有那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白帝城郑居中。
可以不用太过忌惮郑居中的人,整个浩然天下,至多一手之数。
除了“太过”一词,关键是老观主还补充了两个字:“现在。”
如果不是与老观主的这场闲聊,青同还真就不至于那么畏惧一个中土神洲的大修士。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了,双方都是飞升境圆满,青同又是喜静不喜动的,只需要待在镇妖楼内,也不会主动去招惹白帝城。
最后老观主给出一个定论。
以后,少则两三百年,长则千年,届时五座天下加在一起,至多双手之数的山巅修士,可以与郑居中试着掰手腕。
若有一份崭新的天下十豪,必然有郑居中的一席之地。
陈平安笑道:“既然你这么敬畏郑城主,有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修道之人,需要修力修心两不误。”
青同使劲点头道:“至理!”
陈平安哭笑不得,当真觉得有点窝囊了。
我辛苦问拳一场,再加上小陌一场问剑,原来都不如一个“郑先生”来得管用?
在去往中土穗山途中,青同一直在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身边青衫客。
最后发现对方有了个笑脸,好像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眼神温柔。
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离乡远游之后,陈平安走过很远的路,喝过很多种酒水,见过很多的人与事,却是每走过一年,就多一年没吃过月饼了。
到底吃过几次?
陈平安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在五岁之前,好像就只有两次?
哪怕是后来落魄山越来越热闹,人越来越多,朱敛管事情再滴水不漏,小暖树再细心,唯独都将此事给忘了。
陈平安打定主意,今年的中秋节,在落魄山,一定要赏月吃上月饼。
中秋明月,豪门有,贫家也有,极慰人心。
中土穗山。
山巅一尊双手拄剑的金甲神人,缓缓睁开眼睛。
这尊山君神灵,真名周游,神号大醮。
浩然天下九洲山河,天下山神第一尊。
周游打量起那个站在万里之外的青衫剑客。不远不近,此人恰好在北岳地界的边线,身边还跟随一个扈从。
周游微微皱眉,心念一起,梦境粉碎,天地间出现一阵细微的瓷器裂缝声响。
周游眺望那位远处的青衫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毕竟强行拖曳一位中土大岳山君进入某种梦境,飞升境巅峰修士都做不到。
何况谁吃饱了撑着做这种勾当,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趣事。
当然,北俱芦洲的那个火龙真人除外,而且做了两次,第一次是火龙真人从仙人境跻身飞升境的证道之举,他曾经梦游五岳湖渎。
第二次则是老神仙纯属无聊,用火龙真人的那套说辞,就是贫道穷啊,都买不起一条跨洲渡船,贫道就只能用个偏门术法,饱览大好河山了。
年轻隐官神色诚挚道:“约莫是心诚则灵,时来天地皆同力?”
身材魁梧的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气,呵呵一笑,抬起一只手掌,以掌心轻拍剑柄。
他娘的,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一听就像是老秀才的口气。
周游与陈平安,其实见面多次了。
上次是参加文庙议事,双方并无半句言语。年轻隐官貌似有几分心虚,不敢与这位穗山大神套近乎。
毕竟第一次“做客”穗山,陈平安还是个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就曾持剑劈开穗山的山水禁制,犯下大不敬之举。
这场变故,惹来不少中土山巅修士的猜疑,之后祠庙便收到了一大堆拐弯抹角问询此事的书信,周游也懒得回复。
是不是青冥天下那位真无敌,离开了白玉京,仗剑远游穗山?或是剑气长城的那几位刻字老剑仙,与穗山翻旧账?
要说浩然本土剑修,谁敢如此僭越行事,想去功德林吃牢饭读圣贤书吗?
此外犹有一次,只是双方并未碰头,陈平安被强拉来此,与至圣先师见面。
当时周游不宜现身,免得泄露天机。
陈平安作揖致歉道:“年少无知,行事冲动,多有冒犯。”
周游摇头道:“就是一件无心之举,你不用太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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