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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以望其项背者。

白也,人间最得意。于玄,符箓集大成者。苏子豪迈,柳七风流。

上代龙虎山天师,皑皑洲韦赦,趴地峰火龙真人,剑术裴旻,斩龙之人,中土周神芝,怀荫……

白帝城郑居中,铁树山郭藕汀,裴杯,曹慈……

但即便是浩然最得意如白也,性情桀骜如斩龙之人,神鬼莫测如郑居中,大概在中年儒士模样的小夫子这边,都会心悦诚服执晚辈礼了。

少女河婆小心翼翼问道:“礼圣老爷?”

礼圣笑着点头。

老秀才正了正衣襟,咳嗽一声,又接连咳嗽几声,少女河婆只是疑惑不解,一头雾水,干吗,你谁啊,就算是文庙那边的官老爷,当那祭酒司业、书院山长什么的,可我也不认得你啊,让我咋个拍马屁?

老秀才只得抖了抖袖子,自报名号:“我是刚才那个青衫剑客的先生。”

龚新舟怔怔看着那位礼圣老爷,咽了口唾沫,千言万语都堵在嘴边,不晓得如何开口了,都怪自己之前多喝了几碗,怨酒!

然后老山神肩头又挨了那个老秀才一巴掌,老秀才道:“好好好,山神老哥真是好风骨,就算见着了咱们礼圣,还是岳峙渊渟一般,纹丝不动……”

言语之间,老秀才已经绕过酒桌,先帮礼圣挪了挪长凳,然后屁颠屁颠去舀酒,端酒上桌之前,还拿袖子擦了擦酒桌,与老山神先前如出一辙,之后又跑了一趟酒缸,连老山神和少女河婆那份都没忘,眨眼工夫,一气呵成。

被人一口一个山神老哥叫着的龚新舟,接过酒碗,颤声问道:“敢问老先生你是?”

老秀才唉了一声,尾音上扬,埋怨道:“问这个做什么,晓得我那关门弟子是谁就成了。”

礼圣看了眼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老秀才,轻声笑道:“我们都坐下喝酒。”

其实之前在功德林那边的老秀才,不是这样的,经生熹平就从没见过那么沉默的老秀才。

宝瓶洲中部,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宅,大渎长春侯府,碧霄宫。

水府之内悬挂匾额众多,观湖书院山长赠予的“功德永驻”,云林姜氏家主亲笔的“诗礼伴家”,还有林鹿书院送来的“神京屏翰”。

就连大骊陪都礼部旧尚书柳清风,生前都难得破例一次,赠送了一幅墨宝,那“晴耕雨读”榜书四字,写得极有气势。

如今宝瓶洲陆地之上,被文庙封侯的杨花,是当之无愧的水神首尊。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找杨花。没办法,这位大渎女侯爷,是个顶会较真的,还需让门房通报一声。

只是如果有谁能够从头到尾,旁观这一系列梦中神游,就会发现陈平安营造出来的梦境,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陈平安跨上台阶,走向门房。

听说杨花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辖境之内的所有山水官吏,不许登门道贺,所以别说侯府辖下许多官身不高的山水神灵,连同品秩不低的江水正神,还有大骊南部各州城隍爷,如今都还没见过杨花的真容。

再看看咱们那位魏山君,在这件事上就要“平易近人”太多了,就连那些县城隍和土地公、河婆们,都是有幸在夜游宴上亲眼见过自家山君的。

之前陈平安通过叠云岭山神窦淹之手,寄给了杨花一封书信,相信以杨花的心细如发,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已经去过叠云岭和跳波河旧址,而且多半是微服私访。

相信以窦山神的多管闲事,岑河伯的治水本事,杨花虽然未必会多惊喜于自己辖境内有这么两位“沧海遗珠”,可她至少不会感到失望。

门房是位观海境老修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穿一件据说是北俱芦洲彩雀府编织炼制的法袍,这如今几乎快要成为大骊山水官场的制式官袍了。

宰相门房三品官,老门房却依旧神色和蔼,主动出门待客,听到客人自称是落魄山陈平安,老修士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道:“谁?!”

其实这是个有失礼数的举动,颇为失态了,以老门房的经验老到,原本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只是耳朵里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了,毕竟对方是孑然一身,单独登门侯府,方才也无什么一道剑光璀璨亮起于天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剑仙的姿态。

陈平安只得笑着再自报身份一遍,老门房一下子就额头渗出了汗水,也不敢絮叨半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隐官大人能否容我通报一声?”

没有称呼对方为山主,或是陈剑仙,老门房直接就用上了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个说法。

老门房倒是想要立即放行,只是侯府规矩重,他最近几年内,不知拦下了多少个贵客,之前有来自大骊陪都的都城隍爷登门议事,门房小心翼翼掂量一番,觉得怎么都该放行,无须通报,结果事后礼制司的刘嬷嬷就把他给狠狠臭骂了一顿,说他怎么如此拎不清。

陈平安点头笑道:“按规矩走就是了。”

老门房心中惴惴,陪着那位隐官大人一起站在侯府门槛外。

当下老门房也有些好奇,不晓得自家侯府,今儿会不会开仪门迎客,这是大骊君主、藩王才有的礼遇,或是一洲五岳山君大驾光临才有的规格。

但是这位出身宝瓶洲却在剑气长城担任末代隐官的年轻剑仙,难得登门,何况自家主人是从铁符江水神之位升迁上来的,与那落魄山可是近在咫尺的邻居,好像于公于私,侯府都该打开仪门的。

但是来迎接年轻隐官的,是礼制司的二把手和一位侯府印玺司的掌印神女,长春侯并未露面,只是这么个事,就让老门房有几分愧疚,越发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言语。

由此可见,先有一场观礼正阳山,再有那个惊世骇俗的隐官身份,通过邸报一夜之间传遍一洲山河,如今在宝瓶洲的山水官场上,“陈平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最管用的关牒了。

那位掌印神女先以女官身份,与陈平安行礼,再施了个万福,歉意道:“陈山主,我家主人正好在待客,暂时不方便撇下客人,还望陈山主体谅。”

陈平安笑道:“理当如此。仓促拜访贵府,没有事先通报,没有吃闭门羹已经很好了。”

两位并非铁符江旧官吏出身的侯府神女,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与想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隐官大人,还是不太像,准确来说是太不像了。

结果一行三人刚穿廊过道,走到半路,就又来了两位身穿公服的别司女官,看那官补子,应该都是水府诸司的一把手、二把手。

她们就像早早在路上守株待兔了,凑巧路过,然后顺路一同前往礼制司的官厅待客处,挺滴水不漏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礼制司女官与她们一瞪眼,方才得到门房禀报,自己离开衙署前,就专门提醒诸司官吏不可造次,怎的还是如此儿戏?!

那位印玺司神女,只得以心声提醒两位,沉声道:“来就来了,但是接下来谁都不许开口!要是今天换成刘礼制在场,你们俩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与北俱芦洲灵源公府差不多,约莫因为府邸主人都是女子,所以女官数量众多,颇有几分阴盛阳衰的气象。

之后路过的诸司衙署公房,大门或是窗户那边,少不了有探头探脑的,只是都没敢大肆喧哗。

显然都是好奇那个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刻字剑修,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了。

到了礼制司官厅正屋,掌印神女轻声道:“劳烦陈山主稍等片刻,侯爷先前说了,大概还需要半炷香工夫,不会让陈山主久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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