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清恐便顺势抖搂了一手出神入化的仙人神通,在这陈平安的梦境天地中,直接将天地之外的杨后觉“搬徙”至此。
杨后觉落座后,刚好与陈平安相对而坐,他神色诚挚,微笑道:“上次贫道凑巧有事,错过了。其实想见隐官一面多年了,今天得偿所愿,幸甚。”
杨清恐与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家族晚辈,大致说过了缘由,杨后觉轻轻点头,然后老天君笑着与陈平安打趣道:“其实当下崇玄署还有两位贵客,与后觉差不多,对陈先生亦是心神往之。不知陈先生可曾听说过高闲亭?”
陈平安神色肃穆,沉声道:“高宗师的大名,如雷贯耳。而且高首席所在的群玉山,虽非剑道宗门,最近千年以来,却一直是剑气长城的常客。”
在北俱芦洲看来,顾祐死后,如今北俱芦洲就只剩下三位止境武夫了。
那个言行无忌的老匹夫王赴愬重新出山后,立下了不少战功,已然恢复了自由身,再也不用每年去天君谢实那边按时“点卯”。
而狮子峰客卿李二,是个突然就冒出来的大宗师。
此外就是百岁出头年龄的高闲亭了,在远游境时,高闲亭就曾以纯粹武夫身份,担任一座北方宗门群玉山的首席供奉。
事实证明,群玉山老祖的眼光极好,高闲亭虽然此后破境不算太快,但是登高之路走得极为稳当,最终成为了一位止境武夫,并且有望跻身归真一层。
而高闲亭的妻子,山上道侣,是一位跻身玉璞境没有几年的女剑仙,名为郑沅芷,道号青萝,而高闲亭就从首席供奉又变成了群玉山的女婿。
群玉山的当代宗主萧疏,是郑沅芷的师兄,是一位仙人境修士,他虽非剑修,当年却率领宗门一行三十余人,与太徽剑宗韩槐子一同跨洲南下,赶赴剑气长城。
因为出手太重,出城太远,身受重伤而差点跌境。
那拨群玉山无一例外皆是祖师堂嫡传的修士,更是伤亡惨重。
不过传言郑沅芷与郦采的关系……不算融洽,只因为有个姓姜的罪魁祸首,曾经把郑沅芷得罪惨了。
而这个在北俱芦洲大名鼎鼎的姜贼,如今刚好是自家落魄山的首席供奉,真是一笔糊涂账。
闲聊片刻,杨后觉突然站起身,后退三步,再次与陈平安打了个道门稽首,竟是颤声道:“感谢陈先生,当年在鬼蜮谷内,为贫道了却一桩前生红尘的夙愿,今生之杨后觉,昔年之陇山国旧人,为自己,也为她,由衷谢过陈先生。”
不但是卢泱听得一头雾水,其实就连陈平安自己,一开始也是满脸茫然,直到听见杨后觉自称“陇山国旧人”,才恍然大悟。
陈平安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仍是拗着心性,回了杨后觉一个道门稽首,轻声说道:“浮萍聚散,有缘再会。”
老天君轻轻叹息一声,不过眉宇之间还是轻松神色更多。
原来当年陈平安和那位好人兄,曾经一起游历至一处密室石窟,里边有两具白骨,一位是清德宗凤鸣峰女修,一位是陇山国君主,早年也曾是清德宗那“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的修道坯子之一,只是后来国难当头,此人不得不半途而废,舍弃修行,重新下山继承大统。
如此说来,杨后觉愿意担任小小彩雀府的客卿,就也不奇怪了。
也难怪那位好人兄,会去往剥落山那位避暑娘娘的府邸处,而且还“恰好”被他找到了那条密室地道。
将卢氏皇帝送回京城御书房之后,陈平安便走了一趟摇曳河祠庙,再次见到了那位名叫薛元盛的河伯。
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北俱芦洲,在离开壁画城后,便是这位喜欢当那撑船舟子的河伯,载了他一程。
薛元盛还是老样子,一个肌肤黝黑的老人,就像个上了岁数的庄稼汉,年年面朝黄土背朝天。
只不过那会儿的陈平安,还是戴斗笠挂酒壶的装束,乘舟过河。
确认了陈平安的身份过后,老河伯啧啧称奇,摇头道:“不敢置信,自家小小祠庙,还曾接受过一位隐官大人的香火。”
当年薛元盛还误以为自己碰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竟然会任由那么一桩天大福缘,从指缝间漏掉,与一位壁画城骑鹿神女的认主最终失之交臂。
薛元盛与那位青衫剑仙一起走出祠庙,散步走到河边,很难想象,这位金身不输江水正神的老人,如今依旧是一位没有朝廷封正的淫祠河伯。
薛元盛指了指河边一处,笑道:“当年那个姓裴的小姑娘,就是在这儿破境的,气象大到吓人。好嘛,这才几年工夫,如今都得喊一声裴大宗师了。”
落魄山观礼正阳山一役后,这件事就成了薛元盛与老友们在酒桌上一桩不小的谈资——老夫曾经在河边站着不动,接下那位裴大宗师的破境一拳,之后算是江湖上的不打不相识吧,老夫为她撑船过河,很聊得来的。
陈平安笑着点头。
裴钱当时的破境机缘,在于她心中道理与世上道理的一场打架。
陈平安曾经详细问过李槐,与裴钱一起游历的那段山水路程上的大小事情。
小姑娘长大了,变成少女,再变成成年女子,就该藏着些心事。哪怕是陈平安这个当师父的,都不好过问太多了。
薛元盛习惯性蹲下身,搓动泥土,嘿嘿笑道:“当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人求之不得的福缘,你却避之不及。一开始我误以为你小子要么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要么就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傻子,否则实在是说不通。现在想来,一个能够成为剑仙、当上隐官的人,怎么会傻?那么当年就肯定是装傻了。”
陈平安随意坐在岸边,点头道:“那会儿我确实是装傻,不过怕也是真的怕。”
薛元盛笑道:“那位骑鹿神女很清高的,从来只有她瞧不上的人,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你这么个外乡人,当年她已经被你气了个半死,要是听到这种混账话,非要再被你气个半死。”
陈平安笑道:“各有所好而已,没有高下之分。”
老河伯难免腹诽一番,奇了怪哉,好像身边这位年轻剑仙,当年路过一趟,那壁画城八位彩绘神女,春官、宝盖、灵芝、长檠、仙杖、骑鹿、行雨、挂砚,就全部变成了白描图案。
当然,前边五位是早就离开壁画城了,有生有死,各有造化吧。
不过这位隐官大人,能不能算是一位作壁上观的收官之人?
陈平安掏出那枚养剑葫,喝了一口酒,这就是真到不能再真地喝假酒了。
当年仅存的三幅彩绘壁画,骑鹿神女被某个年纪轻轻的外乡人伤透了心,在因缘际会之下,转去投靠了道心相契的清凉宗宗主,贺小凉。
而精于弈棋的那位行雨神女,名为书始,与那个手持古老玉牌、跪地磕头直到额骨裸露的年轻修士,有了一桩甲子之约,所以她才会去找“李柳”请罪。
至于那位挂砚神女,已经跟随主人去了流霞洲,在离开骸骨滩之前,走了趟鬼蜮谷,将那座积霄山袖珍雷池收入囊中。
而她认定的主人,正是夜航船上那位容貌城的城主,邵宝卷。
陈平安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当年凭本事挖了几条积霄山雷鞭而已,怎么就与你起了大道之争?
你家大道,难不成就是条田间小路吗?
哪怕是条田间小路好了,相互侧个身也就擦肩而过、各自前行了。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