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将一洲山河席卷而过,山河陆沉,礼乐崩坏,再无纲常。
不管如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陈平安来得晚了,就注定救之不及,生死有命。至多就是学那祈雨官员,事后补救一番,而且未必能够成事。
而且青同又有一番“题外话”,恰恰是这场降雨,便是那“一郡之地,岁大涝,居沉于水”的原因所在。
天庭倒塌,天道崩坏,皆因你这个一的袖手旁观而起,难道如今才想到要来收拾自己一手造成的烂摊子?!
莫不是文海周密的登天离去,三教祖师的散道,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这一切的因果循环,相隔万年,其实都被“言尽天事”的邹子早早给算中了,说准了?
不然当初那场水火之争,你难道拦不住?
即便拦不住,为何连出手阻拦一二都不肯,反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这就是青同毫不留情的一种嘲讽了。
至于那位大旱之中的祈雨官员,手捧那封出自陈平安之手的祈雨文,开篇就是那句“雨师风伯,雷君电母,听我敕令,违令者斩”。
其实等到青同远远看到这一幕,说实话,那一刻何止是道心震颤,都快吓得肝胆欲裂了。
想那万年之前的那段漫长岁月里,那个一,可是至高中的至高存在。
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间人,可能也没有任何一位神灵,知道这个存在到底在想什么。
最接近某个真相的,兴许只有那位道祖?
陈平安低头看着那两张落叶中的一幅幅画面,突然笑道:“青同前辈好像很擅长调侃他人?”
青同皱眉道:“此话怎讲?”
先前在其中一幅画卷中,陈平安是当了一回负责治水的郡守。
寒族出身,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尚未娶妻。
这些无一例外,都契合陈平安的履历、处境。
陋巷出身,最终身居高位,成为那末代隐官,坐镇避暑行宫,蛮荒天下大军攻城,如洪水滔天。
不得不四处化缘,就像那五十四条跨洲渡船,倒悬山春幡斋。
虽然与那宁姚是天下皆知的一双道侣,却始终尚未正式娶妻,等等。
不全然相似,可只要细心探究,却都有种种共通之处。
此外,陈平安遇到那位赋闲在家的文人,言之凿凿,说等那科举制艺文章做得好了,再做其他事情就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不然就都是些野狐禅和邪魔歪道……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为了什么?做官吗?封妻荫子?
山上术法万千,唯有剑修一道,如世间百业中的读书,睥睨天下,蔑视旁人。
何尝不是青同在借机冷嘲热讽那自恃“一剑破万法”便目无余子的剑修?
处处含沙射影,另有所指。
比如那座高门府邸,象征着曾经的剑气长城。
而剑气长城的宁姚,就是那个可惜不是男儿身的女子,所以入赘府中的那个女婿,之所以是“门当户对的,也是有才情的”,当然是因为此人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崔瀺、左右他们几个的师弟,所以老大剑仙对此人是颇为看重的,而“偏偏不肯举业”一语,是暗示陈平安当时不是剑修……
青同有些心虚。怎的,这也能猜得到自己的心思与用意?
这次又轮到小陌如坠云雾了。心肠能如此弯绕的,不是心思海底针的女子,就是……我辈读书人了。
陈平安瞥了眼对面的青同,当下其实是个女子?
至于最后那一幕,郡守大人推门而入,将桌上那盏油灯挑去一根。
大概是青同这个对剑修怨气不小的,依旧是在拐弯抹角说老大剑仙与自己了。
是说老大剑仙晚节不保,竟然只能临终“托孤”给一个到剑气长城没几天的外乡人?
结果到头来,那个躺在病榻上一言不发的老人,就像那个在战场上一剑不出的陈清都,最终就只能留下半座剑气长城?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你又不是骂我,只是在这儿骂一个已经作古的老大剑仙,我不生气,怎么可能生气呢,犯不上,没必要。”
“就像在剑气长城,任何一个活着的下五境剑修,都可以随便调侃宗垣不如自己。”
“对了,青同前辈,你没有骂我吧?”
青同默不作声,不承认也不反驳。
小陌觉得这家伙先前就该听自家公子的劝,别节外生枝,就让公子返回仙都山得了。
青同稍稍松口气,因为陈平安已经主动推开那两张落叶,换成了下一幅画卷。
陈平安问道:“是善意的提醒?仍然是邹子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本意?”
青同给了一个含糊说法,轻声道:“大势所趋,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
陈平安讥笑道:“还想不明白吗?这是邹子对你的提醒。”
画面中,是身为战主的一方霸主,一场有关是否“仁义”的半渡而击。
青同后知后觉,道心一震。
青同原本认为这片落叶,是说那三教祖师一旦散道,就是一场万年未有的崭新格局,群雄并起,共同争渡。
肯定会有飞升境和十四境大修士,做出那种坐断津流,甚至是过河拆桥的拦路举动,在自身大道之上,打杀一切有可能与自己起大道之争的修士。
只是再想到先前陈平安的飞剑传信,青同便忍不住背脊生寒。
陈平安冷笑道:“难道你跟邹子打交道,就是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画卷中,有一对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大概如世间一样的花好月圆人长寿,一样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是走在不同的相思路上。
其实在陈平安当那一地郡守时,或四处奔走化缘,或微服私访,算是体察民间疾苦。
曾经看到一个穷酸老书生,黄昏回家之时路过街口,看见那里摆了个熟食案子,老先生走出去很远,反复念叨着:“行不得行不得,我一个读书人,怎好亲自上街去买东西呢。”等走到了家门口,实在嘴馋得紧,看了眼天色,想着等天黑了,认不清人时……只是再一想,月亮大明起来,又认得清人了,不如等天已暮色月又未起时,倒还天黑些……最终老书生便去屋里提了个篮子,快步走出,在那熟食案子也不敢如何争执价钱,等买了一篮子回来,才骂那商贾真是黑心,真真比这天色都要黑了……
也曾看到一个不小心丢了工钱的男子,坐在离着家里还有些距离的街旁,使劲打自己的耳光。
一旁不远处,还有一帮赌鬼在那儿赌钱,赚那些如流水过家门而留不住的银钱,大声吆喝的声响,与耳光声并起。
之后那个老和尚在大殿内,劈砍佛像作为取暖的柴火。
妄称开悟的野狐禅,读书人钻研佛经的文字障,还有那些打葛藤,以及那些动不动就呵佛骂祖的狂禅……
陈平安却知道,这些加上先前遇见吕祖的一枕黄粱,以及这文官祈雨、郡守治水在内数事,这都是邹子在探究自己的道心倾向,或者准确说来,是三教宗旨在自己心中的轻重。
邹子用心最深的,还是那雨后道路遇见老妪。老妪衣衫褴褛,却骑乘骏马,鞍辔华美。
如果只是理解为,鬼物尚有阳间亲人在那中元节时分上坟祭奠,那么那些在阳间颠沛流离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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