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人之前,其实还有一位外乡剑仙,担任骊珠洞天阍者的岁月最为漫长,而且对方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隐蔽身份——祭官。
这是崔国师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时,才透露给他的秘密。
这位悄然离开家乡、通过倒悬山来到浩然天下的剑修,是剑气长城历史上的最后一任祭官。
事实上,杨老头在宁姚第一次游历骊珠洞天时,就为她泄露过天机,只是老人当时说得比较云遮雾绕。
只说有个外乡剑修死在了小镇附近,在那之前,这个剑修将一路山水见闻汇总,编订成册,最终留下了一本山水游记,偶尔会翻翻看。
那会儿的宁姚,只是将信将疑,当时她也没有深思,之后杨老头便转移话题,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何谓心声。
宁姚瞬间就有所明悟,刹那之间就进入一种类似佛门禅定、道家心斋的玄妙状态。
林正诚猜测这位剑气长城三官之一的剑修,是奔着石拱桥下的老剑条而去的,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能得到某个答复,估计就留在了骊珠洞天,转去担任阍者,只是那会儿离崔瀺担任大骊国师还早,大骊宋氏也始终都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与剑气长城的牵连如此之深。
不过这位祭官,除了明面上的剑修,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身份,是一位已在山巅、脚下无路的武学大宗师。
剑气长城历史上,止境武夫屈指可数。
最后一位是白炼霜,还是一位女子。
这绝对不合常理,剑气长城的武运再被剑道气运压制,九境、十境的纯粹武夫,数量也不该如此稀少。
独。因为有人独占了武运。
浩然天下武学第一人、龙伯张条霞,昔年此人心气未坠,正值拳意巅峰之时,可谓意气风发,将止境之上的武神完全视为囊中物,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结果在大海之上,曾经与一位不知名的纯粹武夫有过一场问拳。
张条霞没输,也没赢。
但是在那之后,张条霞就转去修行了,最终成了浩然天下历史上寿命最长的一位止境武夫。
张条霞对于外界给予他的诸多美誉、头衔,例如天下武道第一人,从来不认,随便你们讲,反正我张条霞就是不理睬、不搭话。
陆沉之所以知道此事,还得归功于自己那个不记名弟子、老舟子仙槎。仙槎刚好是那场问拳的唯一旁观者。
那一场武道巅峰之战,双方身影快若奔雷,速度之快,犹胜剑修飞剑,打得大海方圆千里之内处处塌陷,处处见底。
陆沉甚至猜测在某个山头那边,这位祭官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惜那座古怪山头,陆沉一个修道之人去不得。
“天下未动宝瓶动,天下大乱宝瓶静。”
好像猜出了林正诚心中所想,陆沉低头凝视着火光,轻轻搓手,微笑道:“这句谶语,也是贫道当年行走在小镇光阴长河中,才后知后觉,找到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最终凭此线索推算而出。由此可见,这位祭官,算卦很准啊。”
林正诚见陆沉竟然从袖中摸出几块红薯,放入火盆里边,看架势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了,只得主动问道:“不知陆掌教今夜造访,有何指教?”
陆沉抬头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哪些事情是画蛇添足了,又有哪些事情是做得顺势而为了?”
林正诚淡然道:“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陆沉抬起一只手,光彩流溢,丝丝缕缕的光线聚拢在一起,星星点点,是一座旧骊珠洞天的轮廓,那些星光,有些璀璨耀眼,有些晦暗不明,有些光泽温和,有些极为刺眼,而且光亮有强弱、大小之分,亦有颜色差异,等到陆沉缓缓拧转手腕,就像一座原本静止不动的天地,有了个一,便开始缓缓运转起来。
陆沉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指拈棋子状,好像拈起亮度悬殊的两粒光点,约莫是担心林正诚看不真切,陆沉指尖便现出两人容貌,分别是腰系鱼篓的李二,还有个身材消瘦肌肤黝黑的草鞋少年陈平安。
陆沉又拈出两粒光亮,是大隋皇子高煊与一位年迈扈从。
陆沉双指并拢,将两人轻轻一推,两人便好似倒退而走,与李二和陈平安越行越远,陆沉随后将光亮轻轻放回去,骤然间一个加快旋转,一座天地如人奔走,加快步伐,不舍昼夜,象征陈平安的那粒晦暗光点,渐渐明亮起来,最终在刹那之间大放光明,然后好似撞到了什么,如轰然一锤狠狠砸在剑胚之上,火星溅射,却是昙花一现的下场,等到那份异象结束后,那粒光亮重归晦暗,渐渐消散四方,去往小镇各地他人身上。
“你瞧瞧,被杨老头骂,不是李二自找的嘛。”
“这就叫好心办坏事。”
“你其实一样,不信?那贫道就得举个例子了,你当晚故意丢入龙须河里边的那些蛇胆石,品秩不算低了,是你本该留给自己儿子林守一以后修行的家底,对吧?”
“结果看似是帮了个大忙,能够帮着那个泥瓶巷少年增加七八成收获,那你知不知道,其实后来被马苦玄随便得手的那颗蛇胆石,本该是被陈平安放入箩筐里的?这笔账,林正诚你自己算算看,陈平安是赚了,还是亏了?反正要贫道看啊,肯定是亏大发了。”
林正诚不为所动,说道:“我不管这些弯弯绕绕的,现在的陈平安,是不是才最让你们头疼?”
陆沉倒是不否认此事,点点头,只是很快又笑问道:“那如果贫道多嘴一句,林守一因为你这个爹的偏心,才失去了某个机会呢?比如贫道送给谢灵的那件东西,本该是落入林守一手中?林守一甚至无形中失去了更多的福缘?有就一连串有,自然无便一连串无。此间得失,不可不察啊。当年贫道摆摊子,给人算卦,是给过你暗示的。”
林正诚心境始终古井不波,嗤笑一声:“我自家崽子有无出息,出息大小,轮得到你管?你姓林啊?好像我们家谱上边就连个叫林沉的都没有。”
陆沉一时语噎,任由那座小天地悬空,自行旋转,伸手拨动炭火中的红薯,哀叹一声:“烦死个人。”
难怪崔瀺会挑选此人担任阍者,境界确实不高,偏偏是个油盐不进心如磐石的。
而且小镇的这份淳朴民风,到底是咋个回事嘛,一个比一个说话戳人心窝子。
林正诚站起身,绕过书桌,坐在火盆旁,自顾自拿起一块烤好的红薯,拍了拍灰尘,开始啃起来。
陆沉笑着提醒道:“慢点吃,小心烫。”
林正诚瞥了眼那座悬空的小天地。
有些光亮,是几乎不动的。例如小镇那座最高酒楼里边的封姨、阴阳家修士陆尾、出身旧天庭雷部的老车夫等存在。
有些光点,璀璨若星辰高悬,是那阮秀、李柳。
还有类似那个雨神转世的娘娘腔窑工苏旱。
以及从铁锁井逃离的少女稚圭。
与此同时,小镇所有人身上,不断有因果丝线,或牵连在一起,或悄然断掉。
最终将所有人都裹缠在一起,修士少,但是丝线粗,凡俗夫子身上长线数量更多,却纤细。
唯独杨家药铺那边,一团云雾遮掩。
陆沉啃着手里边的红薯,突然气呼呼道:“陈平安这家伙也太记仇了,我又没有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凭啥唯独对我有那么大怨气。你这个当长辈的,得管管,管管他啊。如今你在陈平安那边说话,比谁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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