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降问道:“桐叶、扶摇两洲,大大小小数百国,早年赋税如何,总计又有多少,文庙功德林那边的账簿翻过了?”
陈平安点点头:“抄录了一份。”
吴霜降点点头,聪明人一点就透,不枉费自己今天横生枝节,多泄露点天机和真相。
他说道:“与其四处奔波劳碌,挑挑拣拣,耗尽香火情,去求人点头答应卖你金精铜钱,不如找到一两个关节所在,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与包袱斋做买卖也好,与皑皑洲刘聚宝谈生意也罢,你的开销,付出的代价,注定不会小的。”
“山上雪花、小暑、谷雨三种神仙钱,山下金、银、铜,再加上各大银庄的票号,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归根结底,就是个钱字。”
“皑皑洲刘财神,商家那位范先生,算是浩然天下最有钱的两个人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鼓一响黄金万两。范先生为何不与刘聚宝争抢那个首富的头衔?因为范先生根本无所谓,刘聚宝只是挣钱,范先生的大道所在,要比刘聚宝更加宽广,天下人的挣钱与花钱,反正皆是商家大道所在,比起挣钱本事天下第一的刘财神,孰高孰低?换成是你,会计较那点虚名?”
“所以你真正要找的人,是这位商家祖师爷才对,因为他在某件事上,与你有着同样的利益诉求,东南桐叶、南婆娑洲、西南扶摇洲,三洲山河,山上山下,都要追求一个稳固的秩序,好让财路四通八达,三洲财路能够犹胜往昔更好,哪怕与战前持平,换成我是范先生,都愿意主动将金精铜钱双手奉上。这位范先生,毕竟需要凭此一举跻身十四境,你觉得这桩买卖,等到双方落座,是你求他,还是他求你?即便不说谁求谁,双方平起平坐,总归是可以的。”
陈平安举起碗抿了一口酒。
吴霜降看了眼崔东山,好像询问一事,为何不提醒你先生?
崔东山倍感无奈,崔瀺就像给自己设置了无数道大小关隘,而且最心狠手辣的地方在于能够让自己略过某些脉络上边的关键词,所以如今自己的脑子真心不够用啊。
吴霜降笑了起来,由衷赞叹一句:“绣虎厉害。”
故意为难崔东山,此举最是明智不过,好让先生、学生两人都可以不走老路,各自证道。
吴霜降想起一事:“郑居中让我捎句话给你,剑气长城三官之一,有可能去过骊珠洞天,至于此人有无离开小镇,不好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担任过阍者。宁姚当年离家出走,独自游历浩然,之所以会选择骊珠洞天作为终点,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打铁铸剑的阮邛,理由还不太够。”
哪怕陈平安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图,郑大风仍是主动开口,满脸无奈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师父从没说过。”
事实上,杨老头早年在郑大风这个徒弟这边,偶尔才会破天荒开口说话,一句话也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字!
吴霜降最后笑道:“不用随便碰到个十四境修士,就如何畏手畏脚,毕竟不是所有的十四境修士,都与我一般,有些人,真的就是运道好,真要说境界之外的心智和手段,其实上不了台面,就是老天爷赏了一碗饭吃而已。吃饱了,有了点力气,就觉得天下无敌了。等着吧,等到……”
等到三教祖师散道。
“一些个修心不够的十四境,先尝过了甜头,很快就要有大苦头吃了。”
崔东山趴在桌上,那叫一个气啊,又给这厮装高人了。
不过看在这家伙处心积虑只为了做掉那个道老二的分儿上,也只好认了。
在夜航船那边,其实崔东山和姜尚真即便知晓了吴霜降的合道之法,可谓……别出心裁,可是两人私底下说悄悄话,依旧不觉得吴霜降真能跟余斗做那生死之争,等到今天崔东山知道了更多真相,觉得说不定有戏。
吴霜降看到碗里还剩下一点酒水,便拿起酒碗,高高举起,好像是一句无声的祝酒词,然后站着喝完酒水。
崔东山直起腰,一口饮尽,郑大风和小陌也是差不多。
郑大风喝酒前笑道:“故友新朋,好酒几碗喜相逢。”
小陌倒是没说什么,在某本小账簿上边,多出了一个名叫吾洲的道姑。
确实需要好好练剑,一万多年了,不能总这么被一道门槛拦着。
崔东山深吸一口气。老子真要好好修行了!先被郑居中气到憋出内伤,今儿又给吴霜降装了一路的得道高人。
崔东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样是高高举起,再一口闷了。
把酒祝东风,且听剑气如龙鸣大野,且看剑光如花开天下,且共从容!
陈平安拿起桌上一坛没有开封的哑巴湖酒水,递给吴霜降。
吴霜降竟是没有拒绝,笑着收下了:“我帮你捎了话,你回头也替我与小米粒问个好。”
因为真的很想要有这么个闺女嘛,憨憨傻傻的,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却会眨着眼睛,歪着脑袋,好像在说我的小脑壳儿可机灵呢。
谁会不喜欢呢。
郑大风大笑起来,咱们落魄山右护法的牌面就是大。
陈平安笑着点头:“没问题。”
吴霜降拎着酒坛走出两步,转过身,与陈平安他们笑道:“此间事了,江湖再见。”
陆沉离开北俱芦洲清凉宗后,却没有直接返回白玉京,而是先走了一趟青蒿国,在那条洞仙街,见过了那位本该姓李的陈姓读书人,再偷偷摸摸重返宝瓶洲,要见一位与自己境界悬殊却无法小觑身份的老朋友。
从北俱芦洲跨海一路南下,掠至宝瓶洲陆地上空后,不出意料,那位坐镇天幕的文庙圣贤,也是老熟人了,跟陆沉聊了几句。
陆沉觉得这场言语不多情意颇重的叙旧,可以算是相谈甚欢,至于对方是怎么想的,陆沉就管不着了。
洪州豫章郡,新设衙署采伐院。
采伐院的首任主官是一个叫林正诚的京城人氏。
听说之前在京城兵部衙门任职,担任邮递捷报处的二把手,年纪不小了,不知道怎么就捞着了这么个肥缺美差。
这位林大人,既没有任何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举措,也没有万事不管只是享福,做事情大体上算是中规中矩,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
比如穿上官袍,带着衙署胥吏一并去当地文武庙和城隍庙那边敬香。
因为采伐院是个新衙门,没什么可与前任交接的公务,倒是省事不少。
这天夜幕中,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坐在火盆旁边的板凳上,伸手烤火取暖,打了个寒战,笑嘻嘻问道:“当年偷袭宁姚的那个刺客,到现在还是没能查出幕后主使?”
林正诚放下手中书,抬了抬眼皮子,坐着不动,对白玉京三掌教的那个问题置若罔闻,就只是抱拳说了句客气话:“见过陆掌教。”
陆沉抖了抖袖子:“咱俩谁跟谁,矫情了。”
在小镇摆了十来年的算命摊子,双方都很知根知底了。
可就像窑务督造署的曹耕心,最需要盯着那个落魄山年轻山主,双方却一次都没有碰面聊天一样,在陆沉这边,林正诚亦然。
林正诚是那座骊珠洞天的当地人,更是绣虎亲自挑选出来的第二任阍者。不然堂堂大骊国师,不至于无聊到去帮一个督造衙署官员的儿子取名。
至于上一任阍者,甲子期限一到,就算无功无过地卸任了,绣虎崔瀺自然是不太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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