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大量封正山水神祇,或是各地淫祠顺势升迁,被纳入朝廷的金玉谱牒,或是文武英灵补缺位置,山水神灵建祠庙、塑金身,从此接纳人间香火。
五,古战场的浊气转清,以及那些沦为鬼城的地界,将那煞气和污秽之气转为清灵之气。可以通过一场场水陆法会、周天大醮,帮忙引渡亡魂。
六,最终,最虚无缥缈的,也是至关重要的,还是要缝补人心。
而这些,自家先生决定下宗选址桐叶洲没多久后,就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了。
一条条或明或暗的脉络,桐叶洲三百余人物的名字境界、籍贯背景,以及由他们一路延伸出去的两千多人,都被先生一一记在心头。
人与事,人为节点事为线,最终共同结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
今天做客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所看见的,甚至所想到的,注定只是先生那个桐叶洲心相天地的一隅之地。何况这还仅限于桐叶洲。
宝瓶洲,北俱芦洲呢,整个浩然天下呢?
都不说北俱芦洲了,只说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还有那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崭新雨龙宗,中土神洲的九真仙馆,小龙湫的上宗大龙湫,郁泮水的玄密王朝,青神山,百花福地,密云谢氏,邓凉所在的九都山……还有那些曾经频繁去往倒悬山的跨洲渡船的管事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各洲宗门。
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已经有一小撮浩然各洲剑修,在先生不惜耗费香火情的邀请之下,秘密去往扶摇洲了。
先生绝不能让那些贪图矿脉的修士,令本就已经足够破败的扶摇洲山河继续雪上加霜,各凭本事挣钱无妨,但如果因此各路豪杰大打出手,不惜打个天崩地裂,那就得问过那拨剑仙答不答应了。
老秀才要是知道自己先生做了这么多,而且在未来甲子之内只会做得更多,还不得揪断胡须,还不得心疼死?
但是自己的先生,至多只会让老秀才道听途说些许消息。
先生就是这么给他的先生当学生的。
当那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就一直守在城头那边,最终成了剑气长城最后一个离开城头的剑修。
当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就要为先生合道三洲所在山河补地缺,不遗余力,不计代价。
崔东山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
浩荡百川流,天人选官子。
大渊王朝境内那座鬼城中,十几个来这边只是求财的野修、武夫,估计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挣辛苦钱的苦力,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收拢城内残余尸骸,开辟出一座座类似义庄的停灵处,还要尽量辨别那些尸骨的身份,接下来才能帮忙下葬,再勒石立碑,一一写上籍贯姓名,所以这就需要他们硬着头皮去当那户部胥吏。
找书,查阅档案,这些个野修和武夫,估计一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多书籍,然后会在一座破败城隍庙内,由那个名叫古丘的年轻人负责记录。
在阴风阵阵、灯光惨惨的废墟遗址内,这拨只是为求财而来的家伙,还要兼任“鬼差”,每天晚上都要向那些鬼物阴灵问话,勘验身份。
书生姓钟,身边那个肥得流油的胖子自称姑苏,姓庾,每天在那美妇人身边打转,嘴上喊她姐姐,却又自称庾哥哥。
而那个头目,刀不离身的披甲壮汉,是个五境武夫,他与山泽野修出身的妇人半路认识,算是结了一段露水姻缘,是对野鸳鸯。
美妇人名叫汪幔梦,个儿不高,身段小巧玲珑,一白遮百丑,何况女子面容又生得媚丽,加上她又喜欢身穿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脚踩一双绣鞋,行走时还会故意拧转腰肢,好像随时都要被一阵风吹倒在地。
她每次见到那个脑满肥肠的庾姓胖子,都只得强忍着恶心虚与委蛇。
好在每天都有正午时分的前后三个时辰,可以继续搜刮金银财宝和古董珍玩,只是他们在这座城内的所有收获,还是要被那个身份古怪的古丘录档,分门别类,大致估算出个价格。
因为按照他们与那个钟姓书生的约定,十成收益,只能抽取一成。
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不乐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私底下一合计,便恶向胆边生,趁着那位神出鬼没、修为高深莫测的青衫刀客暂时不在城内,就要与那姓钟的不对付。
一天月黑风高夜,故意撇下那个古丘,想要合伙宰掉那个寒酸书生,结果被庾谨拎鸡崽似的,将他们所有人吊了起来,打了个鬼哭狼嚎。
只有那个美妇人,虽然她同样被吊了起来,头朝地脚朝天的,但她被庾谨称呼为姐姐,而且胖子痛心疾首地说了句“姐姐你糊涂啊”,因此逃过一劫,没挨揍。
那晚之后,所有人就都认命了。
这天夜幕里,在旧州城隍庙内,阴灵鬼物都已退出去,坐在昔年城隍爷大案后的古丘轻轻放下笔,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大堂门槛上的……鬼物,轻声问道:“钟先生,为什么不跟他们直说,你每天逼着他们如此作为,既能活命,还能挣钱,更可以为他们积攒阴德福报。”
钟魁背对着那个同样是鬼物的古丘,说道:“这就涉及有心为善和无心为恶,你可以多想想此间学问,哪天想透彻了,说不定你就可以坐得稳城隍位置,翻得动功德簿了。”
这个古丘生前曾是大渊王朝某个织造局官员的嫡子,两榜进士出身,在州城邻近的一个县城当县尉,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提刀砍杀,又能挡住什么,又能护住什么,被那带头闯入县衙的妖族修士生撕活剥了,死得痛苦且凄惨,但是受此劫难,死后却没有沦为厉鬼,而是始终维持住一点灵光,孤魂野鬼,飘荡来此,甚至一步步成了这座鬼城的主人,还收了桃树小院的羞赧少女当伥鬼。
因为不喜一位新大渊王朝自立为君的家伙做事情马虎潦草,不分青红皂白,根本不问死者身份,将那些骸骨随便聚拢,搬运途中,稀碎不堪,古丘曾经试图夜访军帐,与那位负责水陆法会的武将好好商量,结果直接被当作一头作祟凶鬼。
武将根本不理会古丘一边躲避修士攻伐一边反复解释,约莫是将他当作了一桩军功吧。
古丘就此心灰意冷。
那个伥鬼少女拎着两壶埋藏多年的老酒来到城隍庙,将一壶酒递给钟魁。
钟魁起身接过酒壶,正色道:“小舫,可不许见异思迁,喜欢钟哥哥啊。”
闺名小舫的少女伥鬼嫣然一笑:“不会的。”
钟魁便有些失落:“偷偷喜欢,问题不大。”
小舫摇头微笑道:“也不会啊。”
钟魁哀叹一声,坐回门槛,揭了泥封,嗅了嗅,自怨自艾道:“都怪我这一身凛然正气,驱散了多少桃花运。”
古丘有些无奈。这个钟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有点浑不懔了。
钟魁喝完酒,就踱步返回了临时住处。
那个胖子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担心庾谨弄么蛾子,钟魁便抬起手掌,掌观山河,寻觅那个胖子的踪迹,结果很快就撤掉了术法,无奈摇头。
城内一处仙家客栈遗址,地气温暖,冬末时分,竟然花木茂盛,在一处青草地上,件件衣衫散乱在地。
一具丰腴的雪白胴体双手摊开,青草便从指缝间渗出。
女子高高抬起脑袋,如泣如诉,鼻息腻人,显然是被欺负得惨了。
看得那个趴在墙头上的胖子唏嘘不已。
一场盘肠大战,好不容易才在男嘶吼女哭声中“鸣金收兵”,约好了来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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