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煜如今就是那个主持具体事务的天目书院副山长,故而山上事,他温煜可以管,书院辖境之内,山下各国他更要管。
龙宫如丧考妣,再次望向那位老真人,向他求救。
她哪敢去蛮荒天下的战场厮杀,她宁肯被书院关押起来。她曾经远远见过蛮荒妖族大军如潮水般涌过的场景,早就吓破胆了。
一座座无法挪动的城池,就像人躺在地上等死,被蚁群啃食干净,瞬间只剩下一具白骨尸骸。
崔东山说道:“这个娘们心性不定,说不定走到半路就要腿软,试图逃窜,所以就有劳梁老哥护送她一程了。”
梁爽点头道:“反正顺路,贫道刚好要去见一见火龙真人的那位弟子,到底是怎么个修道天才。”
当年趴地峰的年轻道士张山峰,其实差点就要成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天师府需要一个拿来就能用的“打手”,再者小赵又不愿意拔苗助长,所以拒绝了火龙真人那个让弟子“世袭罔替”外姓天师的提议。
梁爽随口问道:“那这积翠观,还有虞氏朝廷那边,你要不要给个说法?”
崔东山没好气道:“给个屁的说法,要不是我看那位太子殿下还算有点人样,雄才伟略的明君肯定算不上,昏君倒也不至于,反正当个虞氏皇帝,还算绰绰有余。”
梁爽笑了笑:“这不是绣虎作风。”
崔东山难得有些吃瘪:“都不晓得梁老哥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梁爽微笑道:“别藏着掖着了,不如让贫道开开眼?”
崔东山站起身,从雪白袖中抖落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瓷人,竟然正好便是龙宫的姿容身段,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马宣徽看了又看,若非两位女子国师一站一坐,不然自己还真无法辨别真假。
崔东山再从袖中摸出一个女鬼的魂魄,抬手虚托,轻轻说了句“走你”,魂魄便依附在那具闭目的瓷人身上,崔东山再双指并拢,抵住瓷人眉心处,如为佛像开脸,画龙点睛。
片刻之后,瓷人睁开眼眸,施了个万福,竟是与龙宫极为相似的嗓音,甚至就连那份清冷气质都如出一辙:“奴婢龙宫,道号满月,忝为积翠观观主,见过主人。”
崔东山伸手一抓,将龙宫搁放在桌上的那把拂尘握在手中,抛给眼前的“龙宫”,后者手捧拂尘,搭在一条胳膊上,打了个道门稽首:“奴婢谢过主人赐下重宝。”
崔东山斜睨真正的龙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摘下头顶太真冠,送给咱们这位满月道友,至于你脚上那双绿荷白藕仙履,还有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法袍,等会儿再说。”
梁爽说道:“可惜,幸好。”
可惜的是,这等逆天手段,成本太高,无法像那甲胄兵器、仙家渡船之流量产;幸好的是,受此瓶颈约束,瓷人数量有限,不至于天下大乱,彻底抹掉“人”之名实。
修道之人,人已非人。可如果再有这瓷人遍布人间,后果不堪设想。一个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让整个人间沦为万年之前的远古天庭。
屋内一旁的龙宫和弟子马宣徽是被那女鬼魂魄迷惑住了,误以为这个瓷人自身并无灵智,其实不然,梁爽才看得穿层层迷障之后,那一点真灵的闪烁不定,那就像人之开窍,很快就会茁壮成长,简而言之,是一屋之内两主人,其实女鬼魂魄是与那瓷人灵性并存的,双方未来到底是怎么个主次之分,只看崔东山的个人喜好。
远古神灵俯瞰人间,将大地之上的所有有灵众生视为蝼蚁。
蝼蚁就只配低头看地,抬头看天就算猖狂?
曾经的人族是如此,这些如今看似孱弱不堪、不成气候的瓷人呢?
梁爽心情凝重,沉声道:“亏得还有人能管住你。不然换成我是文庙管事的,就把你关到死。”
崔东山摇晃肩头,扬扬得意道:“只要有先生在,谁敢欺负我?”
梁爽一笑置之。
崔东山换了个称呼,嘿嘿说道:“老梁啊,我觉得吧,等到马宣徽在梁国那边了结了那桩宿缘,就可以来积翠观这边潜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继任观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凡有点好处,我肯定都先紧着自家人。”
梁爽皱眉道:“是陈平安的意思?”
崔东山一拍茶几,怒道:“说啥昧良心混账话?!”
梁爽冷笑道:“吓唬我?”
崔东山拿袖子抹了抹茶几:“好些事情,先生不愿为之,不屑为之。”
既然只是不愿和不屑,那就不是做不到了。
梁爽好奇问道:“陈平安是要学你崔瀺,用那事功学问来缝补一洲山河?”
崔东山摇头道:“不太一样的手法,先生最擅长化为己用,再来别开生面。”
不知为何,一听到“崔瀺”二字,那个龙宫就开始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婴境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显而易见,崔东山确实撤掉了她那道禁制,只是又为龙宫新加上了一道山水关隘。
比如但凡她的一个念头,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绣虎”,就是这么个道心不稳的凄惨下场。
等到龙宫好不容易稳住道心,那个她已经猜出身份的白衣少年,又笑嘻嘻说道:“跟我一起念:崔瀺是老王八蛋,崔瀺是老王八蛋。”
可怜的龙宫,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体蜷缩起来,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梁爽对此视而不见,问道:“没有一两百年,不成事吧?他这么分心,自家修行怎么办?”
“我家先生有个估算,在五彩天下重新开门之前,就能大致有个雏形了。从山上到山下,从道心到人心。而且不会太过耽搁先生的修行。”
“如此之快?!”
“不然你以为?”
梁爽陷入沉默,拿起那斗笠盏,喝了一口茶水,以心声问道:“你这阴神,是要?”
崔东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捞个嫡传身份,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梁爽又问道:“那你的阳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处?”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在五彩天下,就在几天前,刚刚找到了白也的那处修道之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帮忙打理。”
梁爽打趣道:“这是要在那边创建下宗?岂不是与韩玉树英雄所见略同了?”
只要崔东山在五彩天下那边再创建一个宗门,宝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从上宗顺势升迁为“正宗”,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则可以升为上宗。
在这件事上,与万瑶宗的谋划是差不多的路数。
崔东山伸手握拳,轻轻捶打心口,抬头望向天花板,满脸悲怆神色:“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韩仙人想到一块去了,就气啊,气得心口疼啊。”
马宣徽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和梁爽轻声道:“师尊,我不想来这积翠观修道。”
梁爽点头笑道:“都随你。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个家伙,师父和他的先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只靠这层关系,这个崔东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梁爽当然很清楚一个真正的绣虎棋力如何。
像今天这种戏耍龙宫,再有之前在灯谜馆那边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过是两碟佐酒菜罢了,崔东山不过是随便抖搂了个相对偏门的怪招,只能算是着力于棋盘局部的骗招和欺招,都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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