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一个龙门境修士,如何配得上我家的黄庭。
陈平安点头道:“早年游历桐叶洲,曾经有幸见过太平山老天君。”
于负山沉吟不语,考虑良久,说道:“若是能够让黄庭来这边找我,我就信了你,之后作何打算,我得和黄庭聊过再说。”
陈平安笑道:“负山道友老成持重,理当如此。”
于负山刚要询问对方姓名、师门,就见对方拿起一方取材虞氏开国年号古砖的砚台,转头笑问道:“能不能打五折?”
于负山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五折?你怎么不抢啊?不承想那个蓑衣客就开始掏钱了。
一条彩船已经临近目的地,叶芸芸可以清晰见到那座旧山岳出身的仙都山。
她突然揉了揉眉头,除了檀溶一事,其实还有个更难以启齿的活计。
她在动身之前,又走了趟那位东海妇的水府,结果这一走就走出了不小的麻烦,那位突然犯花痴的水神娘娘开始撒泼耍赖了,非要让叶芸芸带上一套珍藏的木版彩色水印诗笺图谱,图谱上人物出尘,水木澹静,花色复杂,印制极美,可谓穷工极妍。
说是见着了那位隐官大人,一定要让对方帮自己向风雪庙大剑仙魏晋讨要一份签名,此事不用急,哪怕耽搁个十年、一甲子,都是无所谓的,额外多出的彩笺,就当是她给隐官大人的谢礼了。
裘渎以心声问道:“叶山主,那位陈剑仙的宗门选址,是不是有点……马虎了?”
环顾四周,不管裘渎怎么看,都是个不适宜拿来开山立派的贫瘠之地,真算不上什么钟灵毓秀的形胜之地。
山运一般,水运稀薄,天地灵气更是只比所谓的“无法之地”稍好几分。
叶芸芸笑道:“当年我们蒲山即便不能算是穷山恶水,也跟这边是差不多的光景,都是一点一点经营出来的。”
见叶芸芸不愿多说,裘渎也就不继续刨根问底了。
一些宗门的金丹境开峰,估计都不输此地气象。除非……对方早已搬徙山岳,牵引江河,无中生有,并且当下已经施展了某种障眼法?
仙都山这边的待客之人,是裴钱跟那个叫曹晴朗的读书人,其实之前在家乡茶棚里边都打过照面了。
裘渎对这个曹晴朗,倒是印象不错。只是未能瞧见陈剑仙与那个崔仙师。
密雪峰山中,待客简陋,只不过叶芸芸一行人对此也全然无所谓。
薛怀在登山途中,试探性询问裴钱,双方能否找个机会问拳一场。裴钱笑着说得问过师父,只要师父点头,就没问题。
裘渎安置好醋醋的住处后,就去找到叶芸芸,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想要去周边地界游历一番。叶芸芸当然没意见。
裘渎离开密雪峰后,便隐匿身形,施展本命水法,悄然远游,来到一处海陆交界处。
谁能想象这处虽然临海却常年干旱的地界正是大渎龙宫藏身处。
凭借一件秘宝打开禁制后,游览大渎龙宫旧址,裘渎睹物伤人,处处琼楼玉宇了无生气,尤其是公主殿下的那处府邸,昔年何等热闹,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座上宾中,水仙无数、山君如云,裘渎站在门口,难免黯然神伤,暗自饮泣。
上古时代,四海龙君职掌天下水运,海中蛟龙手持龙宫秘制净瓶去往陆地行云布雨,天上一滴水,地上一尺雨。
在那些歇龙石上,盘踞休憩。
俱往矣。
裘渎没有立即搜罗奇珍异宝,翻拣诸多宝物收入囊中,而是擦拭眼角泪水,去往大渎龙君的大殿。
在门槛外,裘渎幽幽叹息一声,她猛然抬头,见一张龙椅脚下的台阶上有个年轻女子,身穿一袭雪白长袍,就那么坐在台阶上。
裘渎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某些海市蜃楼的幻象,只是下一刻,她就确定了对方确是真人,顿时嗓音尖锐,怒斥道:“谁敢擅闯龙宫禁地?!”
只是下一刻,裘渎便心生悲伤。
那女子扯了扯嘴角:“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居高临下,神色倨傲,一双雪白眼眸充满了不屑,依稀可见条条金光流转,宛如无数尾金色蛟龙游弋在两口古井深渊中。
一条元婴境的老虬,嗓门倒是不小,中气十足,让她没来由想起昔年小镇水井边的长舌妇们。
裘渎皱眉道:“老身是这处大渎龙宫旧人,姑娘是?”
上古时代,天下龙宫以四海龙宫为尊,此外还有十八座大渎龙宫,而陆地江河、湖泊其中不少都后缀以“长”字,例如钱塘长、西湖长等。
等级森严,不可僭越,品秩高低分明。
只说龙柱一事,便大有讲究,分别雕绘五爪、四爪、三爪,此外龙柱颜色又有明确礼制,按照远近亲疏,又分出金黄正色、绛紫、碧绿色、墨色等。
像这座大殿的梁柱盘龙,就是四爪、碧绿色,这就意味着此地龙宫之主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出身不正,并非昔年四海龙君一脉的正统后裔。
年轻女子打了个哈欠,调侃道:“你自己都说是旧人了,那么再来这边做什么,偷东西?”
裘渎老脸一红,有些心虚。
那个身份不明却能进入大渎龙宫的古怪女子既不出手,好独占所有的旧藏宝物,好像也没有跟裘渎闲聊的兴致。
虽然她没能担任陆地水运共主,甚至只是四海水君之一,但是中土文庙那边承诺一事,天下龙宫遗迹、旧址,之前已经被发掘、被各路仙家势力占为己有的,不许她翻旧账,上门索要了。
与此同时,所有尚未解禁、依旧处于尘封状态的龙宫,无论规模大小,无论规格高低,都归她所有。
例如此地。
其实之前她就来过一次,却没有挪动任何物件。只是被她当作了一处避暑纳凉的歇龙石。
护送浩然兵力去往蛮荒天下,水神走镖一事,并不算太过轻松,她这次算是公务间隙,来这边歇口气。
裘渎见那年轻女子突然嗅了嗅,再看了自己几眼,最后单手托腮,支颐而笑,神色柔和几分:“在某些所谓的奇人异士手上,吃过大苦头?说说看,当年你犯了什么忌讳?”
裘渎默不作声。不愿揭自己的短,何况她也不敢背后编派龙虎山天师的不是。
女子啧啧而笑:“不过是一张龙虎山道士的符箓,就把一条五千年老虬的脊梁骨给压断啦?骨头这么软,难怪会跑回主人家中偷窃,是打算将龙宫珍宝送给哪位山上高人?说来听听,还是我来猜猜看?”
她一挑眉头,好像突然就兴趣盎然了:“是南边玉圭宗的韦大剑仙,还是北边金顶观的杜真人?”
裘渎见对方口气比天大,便越发犯怵,就想要找个由头,先撤出龙宫旧址再做长远打算。
女子眯眼道:“就这么喜欢装聋作哑?”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拍台阶,涟漪阵阵,大殿之内漾起一圈圈碧绿幽幽的精粹水运。
裘渎却像挨了一道天雷,直直砸在道心上,她蓦然七窍流血,伸手捂住双耳,喉咙微动,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那个出手狠辣的女子笑眯眯道:“这不就遂愿了?”
年轻女子收起手,抖了抖袖子,轻轻拍打膝盖,讥笑道:“天下蛟龙后裔,辛苦熬过三千载寒暑,终于苦尽甘来,龙门争渡,好做那鱼龙变?!我倒是很想在龙门之巅与你们挨个问过去,三千年来,到底是怎么个辛苦,如何的不容易。大伏书院的程山长,还有风水洞那条老蛟,我看都很会享福,怎么就‘熬’了,熬了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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