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魁说道:“其实就是因为明知道他会答应,而且会毫不犹豫,我才为难,想不好到底要不要开口,什么时候开口。”
庾谨喟叹一声:“理解理解,就像我见着了陈兄弟,也没有跟他开口讨要什么供奉客卿,咱哥俩就是脸皮薄,其实出门在外,顶吃亏了。”
钟魁微微皱眉:“这拨人竟敢在城内留宿,要钱不要命了?”
庾谨笑道:“他们哪里晓得内幕嘛。因为那个存在,只会觉得此地安稳,殊不知已经走在了黄泉路上。”
这座鬼城内,约莫是怨气太重的缘故,不小心孕育出了一头吃鬼的鬼,比起一般所谓的阴宅厉鬼、遗址鬼王之流,可要凶残多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这头鬼物,就像一个天资卓绝的修道坯子,不到十年,就已经靠着吞食同辈,悄悄结了金丹,而且它行事极为谨慎,一直未被修士找出来,要是如今再被它吃掉一大拨阳间人,尤其是魂魄滋养的练气士和精血旺盛的纯粹武夫,再给它捞着几本鬼道秘籍,嘿,估计不用三五十年,就成气候了,再将一座鬼城炼化为自身小天地,等它白日行走无碍,随便换一副俗子皮囊,再想要找出痕迹,就大海捞针了。
不然钟魁也不会带着姑苏大爷在此停步了。
斩妖除魔,责无旁贷。
钟魁喝完一壶酒,让庾谨收起菜碟,他轻轻跃下,如飞鸢掠出大堂,在建筑屋脊之上蜻蜓点水,再蓦然降落身形,在一处女子闺房外的美人靠那边落座,远远看着这个府上一座书楼外的庭院。
庭院内有一伙捡漏客,总计十数人,半数正在那边挖地三尺,其余在府上搜寻地窖、枯井和夹壁密室,人人忙碌异常,其中有半吊子的练气士,也有江湖武夫,后者大多披挂甲胄,都是就近捡取,或背弓、臂弩,或悬佩一把铜钱剑,还有人背着一袋子糯米和一囊黑狗血,有修士腰系铃铛,手持照妖镜,显然是有备而来。
府门外还停着几辆独轮车,因为驴马不管如何鞭打死活不敢入城。
他们挖出了七八坛银子,顿时欢声如雷。
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突然说道:“可以试着再往下挖一两丈。”果然在一丈之下,又挖出了埋藏更多的坛子,一打开,皆是更为值钱的珠宝财物。
庾谨嘿嘿笑道:“看这府邸形制,告老还乡之前,怎么都该是位列中枢的三品京官,结果就只积攒下这么点家当,真是个清官老爷,若是有幸成为寡人的爱卿,怎么都该追封一个文字头的美谥。”
院子那边,一个年约三十的貌美妇人身材略矮小,却艳丽惊人,又因为她身穿束腰短打夜行衣,更显得曲线玲珑,肌肤胜雪,只见她秋波流转,嗓音娇腻道:“古丘,真有你的,今日收获,你能额外多拿一成。”
年轻人向那妇人作揖致谢。
庾谨趴在美人靠栏杆上,伸长脖子,两眼放光,小声嘀咕道:“这位姐姐,真是举止烟霞外人,令寡人见之忘俗。”
府上其余人等也纷纷赶来院落这边,其中有人捧着一枚硕大的火画图葫芦,关键是还带柄,品相极好,向妇人笑问道:“夫人,这玩意儿,是不是你们神仙用的灵器?”
妇人瞥了眼,瞧不上,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山上灵器。
她没好气道:“只有这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富贵门户,才会当个宝,值几个钱,你得问古丘,他是行家里手。”
古丘说道:“找个识货的文人雅士,兴许值个三四百两白银,但是在仙家渡口卖不出价格。”
那人便看了眼妇人,伸出一只手掌,笑嘻嘻沿着葫芦摸了摸,这才将葫芦随手丢出,重重砸在墙上。
妇人抛去一记媚眼:“死样。”
古丘心中惋惜不已,也不敢多说半句。
妇人神色颇为自得,自己真是半路白捡了个宝贝,古丘不愧是昔年出身一国织造局的世家子弟,眼光极好,不然他们这次入城,只会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估计收获至少减半。
又有人提着一只大麻袋蹲在台阶底部,翻翻拣拣,让古丘一一验明价格,值钱的就留下,不值钱就砸碎了。
那人摸出一只口大沿宽的青瓷器物,粉彩荷花鹭鸶纹,不知用途,只是瞧着可能值点钱,向古丘问道:“是花瓶?”
“渣斗。”
“啥玩意儿?”
“不值钱。”
台阶顶部有个披挂甲胄的魁梧汉子坐在一张花梨交椅上,双手拄刀,脸上疤痕纵横,相貌颇为狰狞,脚踩一块落单的楠木对联,先前那个古丘说此物颇为值钱,是虞氏王朝一位前朝文坛宗师的手笔,若是成对,至少能卖个五六百两银子。
汉子受不了自家妇人与这个小白脸的眉来眼去,就一脚将对联踩得开裂了。
汉子看了眼天色,沉声道:“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们一伙人是今年入夏时分来到这座旧州治所的,找了些从几拨谱牒仙师们嘴中漏剩下的物件,不料还有意外之喜,极为顺遂。
相较于同行在其他几座鬼城的意外重重,已经交待了不少性命,他们反而至今还没有什么大的折损,城内只有一些夜中徘徊游荡的孤魂野鬼。
他们挑选了一处州城隍庙作为栖息之地,鬼物在夜间都不敢怎么靠近。
不过半年工夫,满打满算,折算成神仙钱的话,已经挣了小一枚谷雨钱了。
钟魁瞥了眼城内一处小宅,有少女独倚桃树斜立,人面桃花。
在这冬末时节,桃花开满枝,当然不合常理。少女好像是觉察到了钟魁的视线,娇羞不已,姗姗而走,她挑起帘子,回首破颜而笑。
钟魁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手掌,向庭院内众人喊话道:“喂,诸位,既然打道回府了,你们就干脆点,反正没少赚,直接出城各回各家。”
庭院内十数人如临大敌,剑拔弩张,都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阁楼,只看到一个文弱书生,身边跟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
坐在椅子上的魁梧汉子转头望向钟魁,冷笑道:“是人是鬼?”
其中一位练气士使劲摇晃铃铛,再高高举起古铜镜,借着夕阳光线,照向那两个不速之客。
古镜光亮在钟魁脸上乱晃,钟魁微微转头,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我就是好意提醒你们城内有鬼物早就盯上你们了,要伺机而动。”
庾谨翻了个白眼。
那修士轻声道:“不是妖物鬼魅。”
妇人望向那气度儒雅的青衫男子,咬了咬嘴唇,哟,又是个穷书生哩。
那个丢了火画图葫芦的汉子,看着美人靠那边趴着的庾谨,大笑道:“年关了,还敢跑出猪圈瞎晃荡?是担心咱们这拨兄弟在城内伙食不好?”
“年轻人脾气不要这么大嘛,说话怪难听的。”庾谨站起身,从妇人身上收回视线,“四海之内皆兄弟,出门在外,有缘碰着了,就是朋友,何必言语伤人。”
钟魁瞥了眼庾谨,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以往遇到类似事情,有自己在身边,他虽不敢胡乱伤人,但是绝对会过过嘴瘾的。
看来是在仙都山那边长了记性。
钟魁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个与常人无异的“古丘”身上,以心声说道:“收手吧。”
小院斜倚桃树的少女,其实是头金丹境的伥鬼,而这个化名古丘的年轻男子才是这座鬼城的正主。
古丘抬头望向钟魁,以心声说道:“都是些该死之人,听说你们山上有个说法,叫神仙难救找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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