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山上人为山下人续命添寿有点寅吃卯粮,会折损服药之人冥冥之中的祖荫福报。
所以这两枚丹药真正的妙用,是以一份阴德入药,可以为姚老将军增添一年有余的阳寿,相当于一场时日极长的回光返照。
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小陌突然说道:“公子,如果没有猜错,姚府尹很快就会登门了。”
陈平安还是站起身,道:“跟他碰头后就去姚府。”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不再满脸胡茬的姚仙之。虽然这位京师府尹神色间略显疲惫,但是一双眼眸明亮得像是昔年的少年。
一起走出巷弄,陈平安与姚仙之说了丹药的事,一瘸一拐的姚仙之甚至都没说半句客气话。
跟陈先生客气什么?
不能改口喊声“姐夫”才是人生憾事。
姚仙之轻声说道:“陈先生,我查过了,北晋国没有上次说的僧人住锡如去寺。”
陈平安点点头:“真正有佛法的僧人,就只能随缘而见了。”
上次重逢,姚仙之解开不少心结,终于下定决心不去边关重操旧业,会继续当京城的府尹大人,不过陈平安得预留一个下宗供奉位置给他。
北晋国的年轻皇帝崇尚佛法,据说一次夜宿禅寺,梦中有异人相授,得到了一份失传已久的水陆仪文原本。
今年开春时分,皇帝陛下现身一场水陆法会,让礼部尚书宣读仪文,并且御笔敕书“水陆无碍道场”匾额,故而北晋国水陆佛事大为盛行。
姚仙之大大咧咧问道:“什么时候创建下宗?有没有具体的日子?我这个当供奉的人肯定是要参加的。”
陈平安笑道:“就在明年立春这一天。”
姚仙之神色古怪。
怎么是这么一天?
立春时天子有率领百官去郊外迎春的大礼,就连自己这个京城府尹都要负责打春,所以皇帝陛下是肯定无法参加那场庆典了。
而上次陈先生做客金璜府,皇帝陛下驻跸松针湖,明明只隔着几步路,双方却还是错过了。
陈平安和姚仙之坐在一辆马车的车厢内,这家客栈离着姚府不远。
小陌坐在车夫身旁。
姚仙之试探性问道:“怎么不干脆住在我家?”
陈平安解释道:“送完丹药,确定姚老将军服药无恙后,我们就会马上离京,去一趟蒲山云草堂。”
姚仙之问道:“这么着急啊?”
陈平安笑道:“明年立春就要创建下宗了,府尹大人你自己说,我这个上宗宗主忙不忙?”
姚仙之神色复杂。再忙也不差这三两天的啊。
到了姚府,来到那间贴有多张符箓的屋子,等到姚仙之帮姚老将军服下两枚丹药后,坐在床边的陈平安轻轻拿起老人的手腕,仔细查探脉象,最后转头与姚仙之轻声说道:“放心吧,没什么问题,姚老将军很快就可以醒过来,到时候你小子再忙,也要抽空陪着爷爷走走看看。”
姚仙之先喊了声“陈先生”,然后抬起胳膊,重重握拳,在心口处轻轻一敲。
陈平安动作轻柔,将老人的胳膊放回被子,再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与姚仙之一起走出门外。小陌就安安静静站在门口。
陈平安拍了拍姚仙之的肩头:“忙去,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在这等老将军醒来。”
姚仙之笑道:“忙个屁的忙,这些天就没睡个安稳觉,总得歇口气。”
最后,姚仙之拉着陈平安吃了顿晚饭,听府上管事说姚老将军醒了,三人赶紧放下筷子,一同去往隔壁的院子。
老人背靠床头,精神不错,笑望向与孙子一起跨过门槛的青衫男子,问道:“仙之,通知陛下了吗?”
姚仙之摇头道:“还没呢。”
然后试探性问道:“爷爷,我这就去给宫里边传消息?”
看着那个神色自若的臭小子轻提青衫长褂,缓缓落座床边的椅子,老人朝姚仙之摆手笑道:“不用啦,求不来的事,吓不跑的人。”
之后,老人就只是与陈平安聊了些当年事,至于家国天下大事,只字不提。
聊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姚老将军才放过陈平安,只是让他离开蜃景城之前必须再来吃顿家常便饭,陈平安答应下来。
姚仙之陪着陈平安走到门口,他要返回府尹衙署继续处理一大堆公务。
化雪时分,京师有琼花。
雪夜,陈平安走在一条小巷中。
在这大泉京城最西边,有座名为黄花观的小道观,前不久刚刚解禁,皇帝陛下撤掉了一拨暗中“护卫”道观的皇室供奉修士。
观主刘茂,曾经的三皇子殿下,后来的大泉藩王,在国祚绵延不断却换了国姓后,主动请辞,得了份道门度牒,在京师内的这座小道观潜心修行,闭门谢客,如今道号龙洲,只收了两个孤儿出身的小道童当弟子,教了些道法口诀和仙家吐纳术,只是两个孩子不知无价宝,比较惫懒,觉得比洒扫庭院麻烦多了。
刘茂听到一阵敲门声,披衣起身,开门后,见着了那个青衫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恶客登门,看架势,又来自家小道观打秋风了。
陈平安咦了一声,打量了一眼刘茂,满脸意外,拱手摇晃,笑道:“恭贺观主,距离上次一别这才几天工夫,就已经顺利跻身龙门境。实在是太过意外了,所以今天空手登门,见谅则个。”
刘茂扯了扯嘴角:“好说。”
犹豫了一下,刘茂终究是没敢说出那句“有机会补上”,担心今夜自家道观就会落个寸草不生的下场。两手空空登门,岂不是正好满载而归?
小陌已经帮忙关上了道观大门,陈平安与刘茂并肩而行,开始介绍:“弟子裴钱,刚刚成为一位止境武夫。学生曹晴朗,大骊上届科举,京城春闱的会元,殿试的榜眼。”
刘茂闻言便与那对年轻男女打了个道门稽首,只是心里难免疑惑:两者能相提并论吗?
大骊科举的含金量再高,四年一度的京师春闱,哪次没有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
可一洲之地才几个止境武夫?
家乡如今就只有武圣吴殳和黄衣芸两个而已。
刘茂打算领着一行访客去正屋喝茶,陈平安没答应,说:“用不着那么麻烦,咱们就去观主书房一叙,那儿挺清净的。”
这位黄花观的龙门境观主在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眼皮直颤。
若说不小心遭了贼被洗劫一番是自家道观看护不利,怨不得别人,可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对方明火执仗,强取豪夺,自己还要帮忙开门?
一间厢房被刘茂拿来当作书房,屋内装饰简朴,差不多还是上次陈平安造访时的老样子,一张书案,一个宫中旧物黄竹笔筒,其内搁放了一支支用来抄写道经的大泉鸡距笔,一排靠墙书架,墙角有花几,搁放一小盆菖蒲。
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书架上少了几本书,屋内多了两把崭新椅子。
陈平安瞥了眼笔筒,上次瞧见的三支抄经笔都还在,如果没记错,其中两支分别篆刻“清幽”“明净”。
最稀罕的一支,还是那铭刻有“百二事集,技甲天下”的长锋笔。
桌上那部传承有序、印章花押无数的《黄庭经》也放着。
很好,一看龙洲道人就是个守旧念情之人。
崔东山已经与大泉王朝谈妥一桩买卖,下宗会大量收购官制鸡距笔,风鸢渡船帮忙远销桐叶洲以北两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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