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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见着也就罢了,酒都没喝成,岂有此理,太不像话。

梁爽依旧闭目养神,却察觉到崔东山的心境起伏,淡然道:“各有天命,人生顺逆,何必伤感。”

然后老真人笑了笑:“之前还有几分怀疑,如今看来,确实不是曾经的绣虎崔瀺了。”

崔东山在梁爽的心相小千世界中盘腿而坐,问道:“有无小事,是晚辈可以帮上忙的?”

至于梁爽当下缝补大道一事就免了,崔东山自认没那份通天本事。

梁爽似乎已经“抄录”完了一部经书,道心越发古井无波,睁眼说道:“无。”

这边双方有对话,那座山神祠门口亦有闲聊,紫衣道士与陈平安提及了当年刺杀一事,没有半点豪气,反而视为耻辱。

相较于眼前这个真身,祠庙那边的护国真人梁爽好像凝聚了真身全部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故而喜则大喜,悲则大悲,怒则震怒。

崔东山笑道:“一个最多只算半步跨入十四境大天地的修道之人,在已经是蛮荒地盘的桐叶洲伤了一个十四境巅峰大修士不说,还能够从他手上逃脱,这要还不是壮举,怎么才能算是壮举?所以晚辈很好奇,前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梁爽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登天之前的文海周密,已是当之无愧的三教祖师之外第一人。

这个被称呼为通天老狐的蛮荒文海,在异乡天下犹有一份不容小觑的造字之功。

离真曾经当面询问周密数千年来到底合道了多少只大妖,仿佛周密的合道之法就是吃,一直吃,而且一直吃不饱。

光是蛮荒十四只旧王座大妖就有在剑气长城被董三更斩杀的荷花庵主、被阿良联手姚冲道打得跌境为元婴的黄鸾、在倒悬山遗址附近被白也斩杀的曜甲,以及在桐叶洲的切韵……除此之外,周密早就剥离出一具阳神身外身,一步步崛起,最终成为高居枯骨王座之上的大妖白莹。

何况周密在这之前,早就用蛮荒天下的山巅方式打杀再吃掉了同为十四境的陆法言,也就是切韵和斐然的师尊,最终阴神与之融合。

至于金甲洲那个叛变的飞升境大修士完颜老景,估计就只能算是一小碟开胃菜了。

除此之外,天晓得周密秘密合道了多少只旧王座之外的蛮荒大妖。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双指并拢,轻轻摇晃,显化出一方印章。

梁爽看了一眼:“好个‘饥不果腹老书虫’。”

手积书卷三百万,天寒地冻我自娱。他年饱餐神仙字,不枉此生作蠹鱼。

那是一方普通材质的私人藏书印,据说是浩然贾生在远游倒悬山途中,在家乡天下路边随手拾取的一块山间玉石,雕琢为章,作为藏书印,随身携带多年。

梁爽叹息一声:“大千世界,万象森罗。囊括万殊,裁为一相。”

周密如何强大,不亲自打过,外人很难想象其中万一。

尤其别忘了一事,在文海周密还是浩然书生的时候,曾是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玉璞境。

而这个文弱书生昔年修道理由,竟然就只是为了能够“这一辈子”多读点书,才好施展抱负。

如今被周密留在人间的关门弟子,甲申帐木屐,后来的周清高,就一样是如此走捷径。

梁爽其实也有好奇事:“当年我尚未下山时,就从天籁那边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比如当了大骊国师的崔瀺因为是以首徒身份叛出文脉,中土文庙禁绝了文圣学问,你被连累极多,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地从仙人跌境了。跌境一事,可是障眼法?”

辈分高不高,年纪大不大,只需从梁爽喊龙虎山当代大天师为“天籁”便知道了。

一般人眼中的理所当然,却是老真人和赵天籁眼中的莫名其妙。

道理很简单,浩然山巅,居高望远,反而不敢低估绣虎的心智,毕竟是一个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以将文庙副教主视为囊中物的文圣首徒。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原本可以名垂青史的读书人,会沦为丧家犬、过街老鼠。

前者是说失去了文脉道统身份,后者是说当年绣虎的处境。

欺师灭祖、离经叛道,在中土神洲,谁都能踩上几脚。

朋友寥寥,好像只有皑皑洲刘聚宝和玄密王朝郁泮水,山海宗也还算对绣虎心有同情。

“是也不是。”崔东山笑道,“跌境是真,不过更大所求还是自欺欺人,好瞒天过海。我也是很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了这件事,被崔瀺蒙在鼓里多年,因为那个老王八蛋为了欺天瞒地,第一个骗的人就是另外一个自己,是我崔东山。”

说到这里,崔东山开始骂骂咧咧。

一想到当年自己傻了吧唧去骊珠洞天跟齐静春斗智斗勇掰手腕,如今的崔东山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那会儿齐静春看待那个踌躇满志、自认胜券在握的自己,是不是就像在看个天大笑话?

还他娘的得辛苦憋住笑吧?

梁爽抬起一手,心算推衍,辅以掐诀,最终感叹道:“绣虎够狠。”

崔瀺对自己,对那个后来的小师弟,都是如此。

这般为人护道,独一份的。

崔瀺就像……只要陈平安落在我这个大师兄手上都能够维持道心,不至于彻底崩溃,没有失心疯,那么天底下就没有外人能够算计陈平安的道心了。

崔瀺当年跌境是真,却是刻意为之。

山巅最高明的障眼法就是以真相覆盖真相,而非遮掩。

被后世尊称为群经之首的人间第一部道书中早已泄露天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绣虎崔瀺剥离神魂一分为二,使得人间凭空多出一个崔东山,准确说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崔瀺”。

关键是绣虎在这件事上没有将自身的事功学问发挥到极致,并未追求“两崔瀺两飞升”的结果,反而有意无意限制了崔东山的“棋力”,故而后者除了记忆不全,无论性情还是心智都不如崔瀺本身,就像分出了个界限分明的主次。

梁爽问道:“想要做成此事,崔瀺是与三山九侯先生请教了封山之法?”

崔东山笑道:“既是请教,也是切磋。”

这也就是自己耳濡目染了先生的礼敬前辈,要是换成某个老王八蛋,还不得直接撂下一句“不算什么请教,只是相互砥砺”?

犹不尽兴的话,就再加上一句“今人何必不如古人”。

梁爽说道:“稍等片刻。”

崔东山点点头:“晚辈等着就是了。”

梁爽以道心驾驭一身道意,再以道意牵引道气,最终以道气驾驭气势磅礴如条条大渎江河的汹汹灵气,在人身小天地内运转一个大周天。

梁爽退出那方心相天地后,两人便置身于一间素雅房屋内,唯有蒲团两张,小几一条,其上搁放有一只博山熏炉,紫烟缭绕,满室清香。

梁爽脸上难得有些笑意:“你这位先生够小心的,好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置身梦境中。”

先前自己那尊阴神的言语其实无异于与陈平安一场问剑,此地的梁爽真身则借机以天心看人心。

人间故人寥寥,邹子是其中之一。

崔东山抬起一只手掌,作扇摇晃三下,将那些比祠庙香火更金贵的紫金烟雾朝自己这边稍稍牵引几分。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不可少,长者赐不敢辞,多了也不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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