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道士瞥了眼陈平安手中那根青竹杖:“当斩不斩,必受其乱;该降不降,反受其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陈平安攥紧手中行山杖,点头道:“受教。”
小陌现身后,一直面带笑意,直到听到这几句他觉得是当之无愧的废话,才缓缓收起脸上笑容。
那把已经剥离出来的“鸡肋”飞剑,先前被自家公子命名为薪火。
自己就又求了两次,恳请公子帮忙将其余三把本命飞剑一并命名了。
于是小陌最钟情的那把,可以牵引一颗远古星辰坠地的,被公子命名为藕丝,寓意藕断丝连。
那把可以模仿他人神通的命名为真迹,剩下那把可以拘押修士魂魄的命名为醉乡。
很好,说不定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与浩然最山巅的大修士厮杀一场。
至于对方姓甚名谁,是不是道门中人,来自何方,又是哪座宗门的老祖宗,稍后自己只管放开手脚,一场问剑,一问便知。
“别!”紫衣道士使劲摆手,一本正经道,“贫道是个不求上进的懒散人,不值当这位前辈与陈山主联袂问剑一场。打坏千山万水,没必要。”
他倒是不意外那个黄帽青鞋的家伙的境界之高、杀气之重,反而是那个年轻剑修“持杖如握剑”让他颇为意外,差点就要误以为自己眼花了:其实眼前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并未跌境,反而是破境了?
看来不是。幸好不是。
不然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在剑术一道的造诣难免就教人失望几分了。
紫衣道士开始絮絮叨叨,仿佛是见势不妙,就转为拉家常套近乎:“我辈修士,出门在外,想要活得久混得开,与人为善是第一要务,一味打打杀杀,有伤天和不说,处处不饶人,即是不饶己,白白将一条阳关大道走成独木桥,何苦来哉。”
“陈山主的下宗选址如今算是已经落定了,可有名称?要是暂时没有,贫道可以帮忙。”
“实不相瞒,取名一事,贫道还算小有学问,比这身道法可要高多了。”
陈平安耐心极好,听着这位山巅前辈东拉西扯,只是一掌手心抵住行山杖,一手握拳在腹部。
紫衣道士冷不丁问了个离题万里的问题:“不知陈山主如何看待玉芝岗那个女修的所作所为?”
陈平安说道:“师门覆灭的罪魁祸首,于自己宗门,于家乡桐叶洲,于浩然天下,皆是大过错。”
“然后?不会没了‘然后’或者‘但是’吧?”紫衣道士笑问,“老秀才倾囊相授,悉心教导出来的得意弟子,不能没有下文,是也不是?”
陈平安原本欲言又止,最终默不作声。
紫衣道士摇摇头,挥手道:“下山去吧。”
一语双关。
可惜了先前的那个“所幸”。
老秀才就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
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就让这么个人当那隐官,偏偏放着愁苗不用?
怎的,是你陈清都相中了这个年轻人背后的那个存在?
什么时候陈清都和剑气长城都需要如此市侩了?
紫衣道士都要担心,自己再多看年轻人几眼,就要忍不住先问剑一场了。
坐回台阶,紫衣道士重新摸出那只小巧酒葫芦,抿了一口,说道:“陈平安,你也不用多想,我等的人不是你,是你的一个朋友。只不过你交朋友运气好,那个人结交朋友的眼光只能算是一般吧。”
陈平安转过头,问道:“是在等张山峰?”
紫衣道士呵呵笑道:“到底是个聪明人哪。”
然后?自己这边,也没什么然后了。
陈平安转过身,收起行山杖放入咫尺物中,作揖行礼:“晚辈见过梁天师。”
龙虎山天师府,黄紫贵人都姓赵,只有一人是例外,那就是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比如上一任的趴地峰火龙真人。
紫衣道士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唯有叹息一声:这次出山,从头到尾,无趣至极,今天也不例外。
老真人摇头不已:可怜绣虎,可悲齐静春,可惜文圣一脉了。
紫衣道士看了眼地面,轻轻跺脚,叹息一声,不得不拗着性子和脾气开口与那个年轻人多说一句:“好好经营下宗,不说什么为了你们文圣一脉,更不谈什么浩然天下了,就算为你自己好了。”
陈平安背对着那位自己只知道姓梁的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点点头,继续下山。
小陌脸色铁青。
曹晴朗与这位喜烛前辈轻轻摇头,示意没事。
其实老真人原本还想问一问陈平安是如何看待桐叶洲的,不过前提是对方回答出了第一个问题。
一场仗打下来,虽然赢了,浩然天下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四个半洲的江山破烂不堪,惨不忍睹。
可是扶摇洲输得脊梁挺直,就算是金甲洲,即便有个背叛浩然的飞升境大修士完颜老景,在山上口碑一样不错。
婆娑洲还有个陈淳安,此外一洲山河,尤其是沿海战线,其实打得不差的。
唯独这座桐叶洲,山上山下,人性人心,好像皆不堪入目至极。
一洲之地,侥幸不曾彻底山河陆沉,却已庭户无人,山河大地如一只野鬼夜坐故园,更显得孤苦伶仃。
老真人揉了揉下巴,看着那个缓缓下山去的青衫背影,再看了眼天幕,想起一事:“为何不取回托月山大祖首徒的头颅?”
陈平安以心声答道:“他是剑修。”
老真人咦了一声,笑问道:“好铺垫,妙极,莫不是正是为了应付类似的问题?这等沽名钓誉的手段真是出神入化,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还是说老秀才教得好?”
陈平安转头说道:“以晚辈身份最后提醒前辈一句,差不多得了。”
老真人啧啧道:“哟嗬,原来还是个有点脾气的年轻人。怎么,终于不再当那伪君子,这算不算露出马脚了?还是深谋远虑,已经开始担心我会四处传话,说你这个读书人城府深重,见着了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死活不敢还嘴半句?所以必须临时补救,借机跟我装装样子?”
层层递进,句句诛心。
陈平安转过身看着那个老真人,与裴钱和曹晴朗说道:“你们马上御风离开,越远越好。”
裴钱有些犹豫,曹晴朗说道:“裴钱,走了。”
裴钱想起之前竹楼二楼师父的那场“问拳”,她就不再犹豫。
老真人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
那就好好领教一下飞升境巅峰剑修的三把本命飞剑,以及末代隐官的剑术高低和止境武夫的拳头轻重?
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陌以心声与那位老真人密语道:“事先说好,是与我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这一次,小陌都没有与自家公子打招呼,就没打算商议此事。
只是眼前这位老真人好像受了不轻的伤势,道心不全。
一旦真打起来,小陌绝对不会让自家公子参与其中。答应过那位剑术传道者和文圣先生的事情,自己必须做到。
就在此刻,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白衣少年弯腰大口喘气,站在山神祠的屋顶,怒道:“姓梁的,你是不是疯了?!你这趟桐叶洲之行,自己打不过那个谁谁,就把气撒到我先生头上了?”
老真人转头望向匆匆赶路的崔东山:没道理啊,自己早已遮蔽天机,不该被这个小王八蛋堵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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