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几个修士瞧见了风鸢,就急匆匆御风赶来。
是一拨桐叶洲修士,还真在这儿挣着钱了,就想要搭船南归家乡,不然御风跨海太过辛苦,意外还多。
修士开口说话,却是宝瓶洲雅言,也就是大骊官话。
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了,要是不会说大骊官话,在老龙城根本混不开。
一听说是落魄山的私家渡船,二话不说,得罪,告辞。
陈灵均瞧见这一幕后,捧腹大笑:哎哟喂,笑得大爷肚子都疼了。
人的名,树的影。
一个喜欢拆人家祖师堂的山上门派,美其名曰观礼道贺,实则是一场气势凌人的问剑。
宝瓶洲独一份的,与那俱芦洲真心没啥两样了。
问剑别家宗门,这在宝瓶洲历史上好像是首例。
这大海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搭船?主动上贼船入匪窝不是?小心有命登船,没命下船。
这让毫无用武之地的贾老神仙既欣慰又遗憾,欣慰的是自家山门的威名远播,遗憾的是对方都未领教自己的待客之道。
已经可以依稀看到桐叶洲陆地的轮廓了。
很快,在一天夜色中,渡船来到了位于一洲北方的清境山渡口,陈平安带着裴钱一行人登山拜访天阙峰青虎宫。
先前祖师堂都搬去了宝瓶洲,老元婴陆雍更是成了大骊王朝的二等供奉,传说跟大骊藩王宋睦更是关系不浅,有份私谊。
上次陈平安送了一方底款是“清境”的印章,同行的玉圭宗姜老宗主、落魄山的周首席也送了老神仙一句话:“桐叶洲有个陆雍,等于让浩然天下修士的心目中多出了一座屹立不倒的宗门。”
在那之后,陆雍就挑了个好时辰,消耗了一份清境山的山水气运,最终运道相当不错,成功炼出两炉子坐忘丹,一股脑儿送给了叶芸芸的蒲山云草堂。
老真人破例没有藏私,不曾按照老规矩,偷偷昧掉两三颗。
其实叶芸芸那边,按照预期,能够花重金买到一炉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意外之喜,结果白送了两炉,并且是青虎宫一名宫主嫡传弟子亲自送到蒲山云草堂的。
一向不太喜欢待人接物的叶芸芸亲自待客,想要按照事先跟曹仙师的约定,以山上的市价购买这两炉子价值连城的羽衣丸。
不料那位青虎宫的金丹道人执意不收钱,也不管这位被誉为黄衣芸的女宗师是什么止境武夫,只是咬定要么蒲山云草堂白拿,要么自己就带回去了,反正自家青虎宫的坐忘丹还真不愁卖。
坐忘丹极难炼成,因为除了青虎宫那门秘不外传的师承炼丹术,还需要至关重要的一味炼丹材料,正是清境山独有的山水灵气。
不愧是昔年一洲地仙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不然也无法成为桐叶洲祖师堂的“御用”赏赐之物。
陆雍早年每次炼丹成功,都会故意偷偷克扣下一两颗白送给太平山,反正被那些宗门预定的一炉子丹药,颗数历来是没个定数的。
卖给一洲各大宗门那是图钱,外加挣份香火情,白送给太平山,那是仰慕老天君和山主的侠义之风。
因为一桩陈年恩怨,陆雍被公认是最反感江湖武夫的陆地神仙,所以叶芸芸才会那么意外。
陈平安今天与老神仙一番叙旧过后,破天荒有些难为情:“陆老哥,我可能需要与你预定一炉坐忘丹了,十年之内都可以。”
因为此丹能够帮助练气士温补心窍,祛除人身山河的各种细微隐患,对于如今跌境极为惨重的陈平安来说,刚好对症下药,绝不是什么锦上添花,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不然陈平安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自家一洲,玉圭宗、小龙湫、金顶观、大泉王朝等都纷纷求丹,更不谈北边的宝瓶洲,大骊陪都藩王府邸、神诰宗、老龙城苻家、仙君曹溶的道观也都有预定。
按照既定安排,别说一两百年,三百年之内,陆雍都不得闲。
但是陆雍却爽朗笑道:“巧了不是,贫道手上还剩下几颗,这就给陈老弟拿去。”
本来是打算送给几名嫡传和再传弟子作为未来开峰礼物的。
他们前些年跟随自己一路颠沛流离,受尽白眼,之后风水轮流转,不少宝瓶洲仙府都想要招徕他们,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人想要脱离青虎宫祖师堂谱牒。
早知道陈公子自己想要坐忘丹,上次就不该那么实诚,白送给叶芸芸两炉。
陈平安刚要说话,老真人抬起一掌,埋怨道:“打住,见外话就休要提了,白白伤了自家人的情谊。”
陈平安笑道:“青虎宫重建事宜,有任何需求,陆老哥只管列出一份清单,风鸢渡船都可以帮忙购买。这桩买卖,落魄山就一个宗旨,不亏钱不挣钱。”
陆雍哈哈笑道:“唯独此事涉及师门颜面,我就不与陈老弟客气了。”
随后陆雍主动邀请落魄山一行人出门赏景。
暮秋山行,天风澹澹月,泠泠玉磬声。
一行人下山登船,渡船继续南下,终于在立冬这天到了崔东山亲自选址的那座未来下宗。
崔东山、曹晴朗、隋右边、程朝露、邵坡仙、蒙珑、石湫已经等候多时。
附近还有一大帮符箓力士、机关傀儡正在孜孜不倦地扩建渡口。
下宗的名字还是悬而未决,而崔东山挑选的也不是什么山水形胜之地,位于两国接壤的边境地界,方圆六百里也没有什么山水神灵,离得最近的是一座有千年悠久历史的土地庙,余杭郡导社。
好像崔东山故意选择了个一穷二白的地方——他要白手起家。
得了先生从大骊京城寄出的书信提醒后,崔东山就更加笃定了。
因为按照一开始的推衍谋划,下宗选址是要打乱金顶观“七现两隐”的两重谋划,不但要守住已无一人在浩然天下的太平山不被小龙湫占据,还要尽可能阻拦金顶观与青虎宫结盟。
只不过前者是当务之急,后者属于可有可无。
避暑行宫里边藏书极多,其中有道家云笈七签二十四卷,当中又有日月星辰部。
一座不过是宗门候补山头的道观,观主杜含灵不过是一个元婴境修士,所谋甚大,手笔之大,可谓通天。
一旦这座北斗七星加辅、弼两隐的大阵构建完毕,金顶观就等于囊括小半个桐叶洲的天象地理和山水气运。
但是这其中有中土阴阳家陆氏的谋划,崔东山就干脆放弃了从中作梗的打算。
他倒要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已经没有了太平山和清境山的金顶观杜含灵,到底能折腾出一份多大气魄的法天象地。
两拨人相聚,眉心红痣的白衣少年与陈平安一揖到底,起身后再次弯腰作揖,抬头而笑:“诚心诚意,谢过小陌供奉。”
小陌作揖还礼:“小陌见过崔宗主。”
众人一起走向一座高山,陈平安与崔东山闲聊。
崔东山笑道:“金顶观不可谓不小心谨慎,对太平山和青虎宫没了非分之想,收手极快。只留下个小龙湫还不知道轻重利害,继续想着收拢太平山附近的残余道韵,炼化成那面太平山祖传的明月镜。结果黄庭莫名其妙从五彩天下返回,问剑一场,祖师堂都给拆掉了。那位女冠姐姐犹不罢休,竟然就在那处祖师堂废墟旁结茅住下了。”
太平山女冠黄庭其实是与郭竹酒一起从五彩天下来到浩然天下的,只不过一个去了宝瓶洲,一个回到了家乡桐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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