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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鸡毛蒜皮,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那个当了窑工学徒的少年身上。

他经常会帮她们家做些庄稼活,每次都是主动开口。

或是农忙时,他就会“偶然”路过田地。

而且她们家的稻田,在抢水的时节,总是不愁没水。

一般人家,晚上去田边两趟就算顶天了,但是独独有个人不是这样的,经常一整宿就待在田垄上。

之所以会这样,好像只是因为少女的娘亲曾经去泥瓶巷帮忙办了两场白事。其实在小镇,街坊邻居,只要是没结仇的,往往都会能帮就帮。

娘亲说泥瓶巷姓陈的一家人都是好人,还说那么个好孩子,不该过得那么苦。

那夜闲聊,娘亲最后一句话让卢艳梅记忆犹新:“那孩子苦得苦水都苦没了,所以在咱们这些外人面前,才会一直有笑脸。”

家乡小镇有句俗语,叫“从不德杀人”,是说一个人极有礼数,从不说是非。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看着叶青竹,叶青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位落魄山的隐官大人坐着,自己站着,岂不是显得居高临下?

可自己总不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陈平安跟小陌几乎同时抬头望向落魄山上方的天幕处,那里有一道纤细剑光落下。

陈平安站起身,不等他说话,叶青竹就下意识后退一步。

陈平安笑道:“没事,今夜就是来见见水神娘娘,邻居多年,都没登门,不合礼数,回头去我们落魄山做客,我再尽一尽地主之谊,请水神娘娘喝酒。”

叶青竹很想说不去,但还是默默点头。

其实陈平安也没真想把她和水府怎么着,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小米粒的意思。

而这一路走来,小米粒始终微皱着眉头,一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答案了。

陈平安抱拳告别,叶青竹赶紧施了个万福。

没死不说,还没被打,看来自己偷偷去别的祠庙烧香祈福还是有用的。

至于去落魄山做客一事,简单得很——拖字诀!

小陌忍俊不禁。这位水神娘娘混到这个份上,大概是真知道苦头的滋味了。

原路返回去往红烛镇,陈平安笑了起来。

是宁姚返回飞升城后,竟然让郭竹酒来浩然天下了。

陈平安摸了摸周米粒的脑袋,问道:“下次你看门,水神娘娘来做客,怎么办?”

周米粒甩着两条小胳膊笑哈哈:“我胆儿可大,就算只有一个人在门口都没得事,还要请水神娘娘喝茶嘞。”

陈平安笑问道:“那有没有瓜子待客?”

周米粒皱了皱眉头,立即就笑呵呵了:“想啥呢,我气性可长,一颗瓜子都不给的。”

陈平安笑道:“这么记仇啊?”

周米粒蹦蹦跳跳,摇晃着脑袋,嗷呜一声。哑巴湖的大水怪,我可凶。

落魄山竹楼赶来了一大堆凑热闹的人,只有裴钱最呆滞无言。

郭竹酒一样眨眼睛:不好,大师姐如今个子不矮了啊。

白玄立即以心声与这个自称是隐官弟子的家伙言语一番,说得请郭竹酒帮个忙,当他跟裴钱之间的和事佬,只要事成,必有厚报。

郭竹酒点头答应了,小事一桩。

她一个脚尖点地,身形向前跃出,在空中递出一只手掌。

裴钱脸色尴尬,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掌,所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击掌了一次。

少女的身形落在裴钱身后,站在原地不动,背对着裴钱沉声道:“大师姐,卖我一个面子,你与白玄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如何?”

裴钱收起手掌,揉了揉额头:“好的好的。”

郭竹酒走到裴钱身边,开始绕着裴钱兜圈子,最后伸手挡在嘴边,在裴钱耳边小声嘀咕道:“大师姐不小了呢。”

裴钱翻了个白眼。

白玄打定主意,自己以后就跟着郭竹酒混了,什么裴钱……见裴钱又用那个招牌动作斜眼看自己,白玄立即缩了缩脖子,抬头看月。

虽然已经知道郭竹酒来了落魄山,陈平安却没有立即返回,而是让小陌带着周米粒先回,自己单独去往小镇。

走在泥瓶巷中,陈平安没有在自家祖宅门前停步,而是一直走到了顾家祖宅。

曾经有个年轻女子,一家三口住在这儿,爹娘逝世后,就嫁给了个姓顾的外乡人。

后来,她克死了男人,成了个寡妇,小镇很多人都说是怪她自己,因为被那个两家宅子离得不远的孤儿害了。

早年那个孩子接连死了爹娘,她就该知道轻重的,竟然还敢那么帮忙操持白事,甚至还要守灵。

她带着孩子开始艰难生活后,就又有人说怪话:“等着瞧吧,迟早连你顾家的那根独苗都要被那个姓陈的克死了,早晚的事。”

陈平安双手笼袖,后退一步,背靠墙壁,望向那座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老旧宅子。

有次大半夜,当时还没去当窑工学徒,睡眠浅的瘦削少年立即就听到了巷子里边的声音。

外边有人似乎脚步匆匆,还摔了一跤,便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少年顾不得穿上草鞋就光着脚跑了出去,一摸那孩子的滚烫额头,再摸脉象,少年哪怕只是粗通药理,也知道不妙。

他先让那个只知道哭的妇人不要担心,再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抱着孩子一路飞奔向杨家铺子,使劲用额头敲杨家铺子的大门,大半夜的没有响应,满头汗水的少年就开始用脚踹。

终于,一个住在后院的老人披衣开门,朝那个踹门震天响的少年劈头盖脸骂道:“没教养的东西,急着投胎?”

可杨爷爷最后还是救下了小鼻涕虫。

后来认识了刘羡阳。

“顾璨是一个打小就性情凉薄的孩子,这个小鼻涕虫,养不熟的。”

这甚至不是外人说的,而是刘羡阳说的。

不过刘羡阳也说,不管如何,顾璨独独对陈平安还是很念情的。

陈平安闭上眼睛。

小时候,自己两次披麻戴孝为爹娘送行,队伍里都有那个年轻女子的身影。

后来,还有她的那次开门,不管她以后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所以就算天塌下来,都别想着顾璨死在我眼前。

我死了,顾璨都不会死。

陈平安双袖一震,直接化虹落在杨家铺子的后院,进入李槐说的那间厢房,桌上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就只有一句话:“民以食为天,你吃饱了吗?”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将这封信收入袖中。

桌上还有一根崭新的旱烟杆和一袋子烟草。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凭借记忆点燃旱烟,结果只是一口就被呛得不行,咳嗽不已,屋内一时间烟雾缭绕。

并无异样。陈平安又硬着头皮抽了一口,心绪起伏,诸多记忆,走马观花。

不知为何,刹那之间,杨老头的嗓音竟然在心湖间响起:

“陈平安,在你眼中的书简湖所有枉死之人,其实下场都很好,不但皆有今生或来世,而且都有额外的机缘与福报。”

“此事崔瀺早有安排,无一例外。”

“那些人在死前以及死后,崔瀺都见过聊过,各有所求,故而有些人的惨死是障眼法,其实早就得了份钱财或是修行机缘。有些人是甘愿一死也要脱离书简湖这片苦海,得到一个安稳的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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