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学某人,与女鬼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又是说给那位郡城隍爷听的,因为小陌那块大骊刑部的末等无事牌好像不是特别管用。
陈平安转身朝城隍爷的方向一抱拳,便施展云水身,与小陌继续赶路。
那城隍爷与日游神和枷锁将军两名佐吏恭敬还礼过后,就按下云头来到岸边,让那本该拦路的河伯只管为女鬼放行。
那河伯也是个犟的,即便见着了官场上司,仍然非要问出个缘由才肯让路。
城隍爷心情极好,非但不恼火,反而与河伯说了那位青衫剑仙正是大骊龙州落魄山的年轻山主陈平安,一宗之主,然后调侃道:“天大架子了,竟然能让一位剑仙在此停步,不得不分出些自身功德,护送一个女鬼渡河。”
河伯心中得意万分,嘴上却说道:“一位剑仙的境界大过天,也大不过卑职在此恪尽职守的道理。”
城隍呵呵一笑,心道:所以这就是你在这里当河伯,而我在郡城坐镇城隍庙的原因了。
河伯突然问道:“真是那个落魄山的陈剑仙?”
穷嘛,看不起镜花水月,买不起山水邸报,山上消息远远不如这位城隍爷灵通。
只是在大小酒局上听同僚和上官们经常提起,大骊王朝出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年轻剑仙,联手问剑一场,把正阳山的祖师堂都给拆掉了。
尤其是其中那个姓陈的,脾气差得很,用剑剁掉了搬山老祖的脑袋。
回头再看那位青衫刀客的行事风格,好像与外界传闻不太像啊,莫不是城隍爷看走眼了?
城隍点点头:“作不得假,千真万确。”
河伯埋怨道:“城隍爷哟,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我好与陈剑仙讨要一幅墨宝啊。”
城隍爷一瞪眼:“你不早说?!”
河伯不说话了。谁官大谁有理。
小陌继续跟着自家公子御风赶路,问道:“公子以往出门游历,都是这样……”
陈平安笑着接话道:“爱管闲事?”
小陌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境界一高,天地就小,好像山下都是些琐碎事。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你我的一个停步,些许光阴,相差不过是你陪着我乘坐符舟悠然看山河,与我被你拽肩赶路的一点区别。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就是生死、大道,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避不开的劫数,是就此天各一方,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陌说道:“公子传道法,小陌受教了。”
陈平安忍了又忍。
小陌说道:“听朱老先生说,落魄山的风气归功于公子的正本清源,以身作则。”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胡说八道,跟我没有一枚铜钱的关系。”
小陌感叹道:“公子真是虚怀若谷。”
山间道路蜿蜒如蛇,崎岖难行,一支车队,皆是矮马。
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骑马佩刀,与一个年轻道士并驾齐驱。估计是出门在外,老镖师就没怎么刮胡子。
山路拐弯处缓缓走出一个腰间叠双刀的青衫客,笑道:“打劫。”
他身后站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老人哈哈笑道:“山峰,一看就是个不劫财只劫色的,只能委屈你了。”
张山峰笑嘻嘻道:“还是徐大哥你英俊些。你不总说相貌一事,我和陈平安加一起都不够看?”
两人翻身下马,与那人相对而行。
武馆其余镖师只见那个青衫刀客快步而行,举起双手,分别与老馆主和年轻道士握手。他们大多认识此人,姓陈,是老馆主的朋友。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个青衫男子竟然徒步行走,为馆主牵马,有说有笑。
下了山,路过一间客栈,四人坐在一张桌上,馆主破例,不但自己在走镖的时候喝了酒,还准许所有武馆弟子可以饮酒一碗。
奇了怪了,馆主真不怕半路出事情吗?
陈平安端起酒碗抿了口酒,从袖子里摸出一本不厚的集子,笑眯眯道:“翻翻看?”
徐远霞擦了擦嘴角,定睛一看,赶紧擦了擦袖子,这才拿起。是一本苏子词集。
自己上次在酒桌上提及此事,陈平安这小子就开始吹牛皮不打草稿,说可以帮自己讨要一本有苏子题名的词集,甚至还可以帮自己的那部山水游记作序。
徐远霞小心翼翼翻开一看,果真有苏子的题名,还有一方私人印章,以及一句“粗缯大布裹生涯,赠大髯游侠徐远霞”,再加上年月落款。
徐远霞满脸涨红,收入怀中,哈哈笑道:“臭小子模仿字迹还挺像,我就当是真的了。”
陈平安端起酒碗,道:“帮你撰写序文一事,苏子也答应了。就等你写完,我再帮忙将手稿寄给苏子了。”
徐远霞一脸怀疑。
张山峰开始拱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陈大爷敬个酒?”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还有一幅苏子的字帖,不过这趟出门忘了带在身上,如果想要,自己去落魄山拿。”
徐远霞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你小子可以啊,就说了三句话,已经吹了三个牛皮。”
其实这些日子,徐远霞时不时就去武馆附近的那座仙家山头闲逛,问些山上事。
所以落魄山观礼正阳山,中土文庙议事,老人都是知道的。
他每次都是缓缓登山,匆匆下山,回到家中,喝过了酒,醉醺醺睡去。
徐远霞提起酒碗,跟陈平安重重磕碰一下,笑道:“要是忙,就不用跟我们回仙游县了,不差几顿酒,正事要紧。”
陈平安嗤笑道:“少跟我装豪迈啊,我要真走了,你不得在张真人面前骂死我。”
张山峰微笑点头。如今自己是观海境的神仙了,在酒桌上被称呼一声“真人”,不过分。
徐远霞刚转头望向那个黄帽青年就后悔了。果然,那个负责倒酒的家伙已经自顾自点头,只说了一句“我走一个”,就一饮而尽。
但凡被敬酒,小陌都是二话不说一口喝完。
几次过后,徐远霞和张山峰就都不敢怎么敬了。
怎知,只要有那视线交汇,也会被小陌当作劝酒,还是一口闷了。
酒桌上就怕这种英雄啊,酒品很好,结果酒量比酒品还好。
何况小陌还极有分寸,次次都让徐大侠意思一下就成,要是徐远霞一口喝完,小陌就给自己再倒两大碗,让徐远霞敬酒也不是,喝酒也不是,每次在小陌这边只能真的随意了,总之就是……挺开心的。
所以徐远霞其实没怎么多喝,就是举起酒碗的次数不少,一来二去,反正就像是一场开怀痛饮了。
此后一路,徐远霞跟沿途官府、驿站或是江湖门派打点关系,偶尔也会历练弟子。
得知陈平安这家伙竟然都要去桐叶洲创建下宗了,就忍不住让陈平安赶紧滚蛋。
陈平安都懒得搭理他,坐在马背上,双手笼袖,肩头摇晃,腰叠双刀,只是优哉游哉地跟张山峰随便闲聊。
不知为何,小陌总觉得现在的公子跟在落魄山上判若两人,会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喝着小酒,偶尔吹着口哨,好像是支乡谣的调子。
到了仙游县城的武馆,小陌越发大开眼界:竟然是自家公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徐远霞就双臂环胸,斜靠灶房门,笑看着两个老朋友和一个新朋友忙碌来忙碌去。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