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实在是小时候被打怕了,而且原因都没头没脑的。
那些他以为会挨揍的事情,二叔视而不见;那些他以为没什么的事情,二叔每次都用腰带狠狠抽,家里谁求情都没用。
曹枰问道:“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曹耕心一阵头大,见二叔不太会在这件事上放过自己,情急之下,只得随便找了个搪塞的理由:“我觉得周海镜很好,就是怕她瞧不上我。”
曹枰点点头:“眼光不错,只是周海镜看不上你也在理,所以我给你三年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将她迎娶回家。”
曹耕心无言以对,结果曹枰来了句让人更揪心的言语:“你要是实在没本事,带个儿子回家也行。”
曹耕心呆滞无言。
曹枰没来由蹦出一句:“你觉得陈平安是怎么个人,说说看。”
曹耕心轻声说道:“二叔,虽然是在家里,可咱俩聊这个,还是不合适。”
世间第一等丘壑深邃的山水险境就在官场。
沙场上即便面对的是那虎豹蛇虺之辈,也是真刀真枪,可是朝野非议,若蝇集人面蚊嘬肤,驱之不散。
曹枰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交给曹耕心:“由不得你合适不合适了。”
曹耕心快速浏览信上的内容,竟然是二叔与陈平安的一桩买卖。
他将密信交还给二叔,咳嗽几声:“不熟,真的不熟,在督造署当差那些年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都没有打照面的机会。那么个喜怒不外露的人,我可不敢随便评价。”
陈平安在小镇确实极少露面,每次远游返乡,无非是悄悄回趟泥瓶巷祖宅,上坟,然后就会去往落魄山,不然就是去骑龙巷的两间铺子查账,在槐黄县城几乎不作停留。
而曹耕心的路线就一个准则:哪里有酒往哪里凑。何况曹耕心的身份也不合适与陈平安有什么交集。
曹枰一手从棋罐中拈起棋子,一手按住腰带。
曹耕心见机不妙,立即说道:“不过我跟刘大剑仙是极投缘的好朋友,而他又是陈平安最要好的朋友,所以这位年轻隐官的大致性情我还是了解的。陈平安在少年时做事情就稳重得不像话,但是他……从不害人。要说合伙做买卖的对象,陈平安肯定是最佳人选了,二叔独具慧眼,没话说!”
见二叔好像还是不太满意,曹耕心只得绞尽脑汁想出个说法:“律己带秋气,处事有春风。”
“那就是既能上山,也能下山了。”曹枰这才点点头,“寒门贵子才高权重,处世平和行事稳当,定从福慧双修得来。”
袁府。
离开客栈的元婴境剑修袁化境难得返回家族,找到了前不久刚刚回京述职的袁正定,双方对坐饮茶。
他们被视为百年之内上柱国袁氏最为出类拔萃的两个,只不过年龄悬殊,所幸只差了一个辈分。
单看容貌,人至中年的袁正定其实比袁化境还要老成几分。
担任龙州一郡郡守的袁正定与担任窑务督造官多年的曹耕心一直被京城官场老人拿来对比,再加上关翳然和刘洵美,四人年龄、家境相仿,而且如今混得都很好,其中刘洵美很快就会跟随曹枰去往蛮荒战场。
相对来说,曹耕心是最为异类的一个,典型的京城公子哥,少小风流惯。
当然,更是打小就出了名的蔫儿坏,意迟巷和篪儿街的那些“腥风血雨”,至少一半功劳都归于这家伙的煽风点火、从中牟利,所以袁正定一直对曹耕心没什么好感。
袁化境说道:“正定,这次意外不大。”
那个黄庭国出身的龙州刺史魏礼其实现在也在京城,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离京,去大骊陪都担任礼部侍郎,那么空缺出来的龙州刺史一职,就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香饽饽。
官场上,也有一些个类似兵家必争之地的要津官位。何况如果能够官居一州刺史,对于文官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
袁正定点点头,疑惑问道:“受伤了?”
袁化境笑道:“你不用管这些,安心当你的官。”
然后以心声说道:“宋睦的渡船都到了京畿之地,好像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入京。”
这就是袁化境作为地支一脉修士的独有优势了,可以知晓很多上柱国姓氏子弟都绝不敢掺和的隐蔽事务。
宋睦身边,四海水君之一稚圭是飞升境,马苦玄来自真武山。
包括正阳山、云霞山、老龙城苻家在内,这些山上仙家一向与那座藩邸关系亲近,何况还要再加上那几支大骊铁骑以及大骊陪都六部衙门的那些青壮官员。
袁正定神色淡然道:“不认天子,只认藩王,这是国之大患。”
袁化境笑道:“那还不至于。”
袁正定说道:“我准备与陛下建言,迁都南部。”
袁化境不置可否。
袁正定问道:“清风城许氏那边如何了?”
清风城许氏曾以家族嫡女与袁氏庶子联姻。
袁化境笑道:“还能如何,元气大伤。”
惹上那个家伙,已经算很幸运了。
人云亦云楼所在的小巷里来了个赵府的管事,说是让赵端明回家一趟。
刘袈提醒道:“快去快回。别忘了那几幅字,多给多拿,我不嫌多。”
赵端明点头道:“妥妥的。”
大骊上柱国姓氏当中,袁、曹、关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档,然后是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余家和管着一国马政的天水赵氏,之后才是扶风丘氏、鄱阳马氏、紫照晏家等,相互间差距都不大,各有各的官场山头和脉络。
先前刘袈帮陈平安跟天水赵氏的家主要了一幅赵氏家训,按照约定,不提陈平安,刘袈只说是自己想要。
虽说管着大骊诸多马场的天水赵氏被笑称为“马粪赵”,可是大骊官场所谓的馆阁体其实就是赵体了。
像鸿胪寺官员荀趣的那块序班官牌,还有通行一国大小官衙的戒石铭,都出自赵氏家主的手笔。
刘袈在赵氏家主那边一向架子不小,偶尔对饮,对着那个享誉大骊的二品重臣都是一口一个“小赵”的。
赵端明跟着管事回到家中,瞧见了身体抱恙就在家养病的爷爷。
但在赵端明这个练气士看来,爷爷明明身子骨很硬朗,哪有半点感染风寒的样子?
老人站在小院台阶上,弯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满是遗憾道:“最近没被雷劈啦?”
赵端明翻了个白眼。
老人带着赵端明散步去往花园,自言自语一番,说桐叶洲是一部怒其不争的哀书,扶摇洲是一部充满血性的怒书。
至于宝瓶洲,则是一部让敌我双方都看不懂的……天书。
赵端明等到爷爷不继续抖搂学问了,这才问道:“爷爷,那一箩筐字画准备好了吗?师父着急要。”
“怎么就变成一箩筐了?”老人笑道,“正主都不急,你师父急个什么?”
赵端明闭嘴不言。自己江湖老到得很,岂会走漏风声。
老人没来由感慨道:“要与有肝胆人共事,需从无字句处读书。”
赵端明点头道:“爷爷,这句话很好啊,也得写幅字,我一起带走。”
老人看着朝气蓬勃的少年,笑了起来。
对于一位迟暮老人而言,每次入睡,都不知道是不是一场告别。
大概正因为如此,老人一般都睡得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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