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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绶咳嗽一声,伸出一只手,搭在儒家君子执笔的那条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隐官与陆掌教此次精诚合作获得瑶光福地一事,功劳的主次还是要实事求是写上一写的。”

儒家君子立即心领神会,妙笔生花,写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陆沉对此也无所谓,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按照白玉京的情报,这位贺老夫子是个出了名的不通人情的老古板啊,就差没直接给个“腐儒”说法了。

关于曳落河一役,陈平安说得极为简略,只说是一场拔河,自己从旧王座绯妃手中强行截取了三成水运。之后他问道:“贺老先生喝不喝酒?”

贺绶笑问:“隐官难道不知道此事?”

陈平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知道这种事做什么?

贺绶哈哈大笑,伸出手:“老夫不喝酒多年了,但是今天可以破例一回。”

这位老夫子酒能喝,但不爱喝,当年连老秀才都劝不动。

真正让贺绶觉得舒心之事,是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对自己这些所谓吃冷猪头肉的陪祀圣贤在鸡毛蒜皮小事上的半点不了解,这就意味着这个与文庙关系极为微妙,以致让人完全不觉得他是文脉,尤其是亚圣一脉儒生之一的年轻隐官看待文庙的态度,即便不算亲近,却也不至于心怀怨怼,不然就陈平安担任隐官期间的行事风格,早就将文庙学宫书院、圣贤山长们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陈平安跟着笑起来,为颇为老江湖的老夫子递去一壶酒,是自家酒铺的青神山酒水。

陆沉以心声问道:“那位前辈呢?”

先前双方持符奔月途中,好像那把从天外而来的长剑就消失不见了。

陈平安以心声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之前不是说了,那份心神感应已经被崔师兄斩断。”

陆沉又问:“另外那个你到宝瓶洲哪儿了?”

陈平安说道:“已经在家乡了,刚到骑龙巷,趁着境界还在,就去确定一下陆掌教在石柔身上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深藏不露的后手。”

陆沉哀怨道:“贫道这个人一向没有害人之心的。再说了,就你那个学生,在神魂一事上手段多高明,你会不清楚?”

陈平安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沉试探着说道:“接下来的托月山一役,不如让贫道来详细解说过程?你刚好可以缓一缓心神。跌境一事,需要早做准备了。”

在骊珠洞天摆摊多年,陆沉自认口才不错的。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一粒心神从莲花道场掠出,蹲在陈平安一旁,笑着与对面两人招手。

该有的礼数不能缺,贺绶笑着起身与这位白玉京三掌教作揖行礼。

那位儒家君子更是如临大敌,立即起身,跟随贺绶一同作揖。

陆沉与两人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陈平安告辞,说要去隔壁城头找人叙旧,很快就回,只留下陆沉当起了说书先生。

当贺绶听说陈平安仗剑开山三千余次,最终亲手剑斩托月山大祖首徒元凶,顿时目瞪口呆,久久无言,仰头一口喝完壶中酒,擦了擦嘴角,转头望向城外。

不得不承认,人间其实已无剑气长城,但犹有剑气长城的剑修。

继陈清都出剑之后,犹有陈平安问剑托月山。而且听陆掌教的意思,那大妖元凶还是一位剑修。

陆沉蹲在那儿,学陈平安双手笼袖,嘿嘿笑道:“如果再加上离真,那么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弟子跟关门弟子好像都在陈平安剑下死过。”

此外,托月山一役,光是仙人境大妖就有三只,玉璞境和地仙妖族修士自然更多。不过其中一个仙人妖族被一个元婴境剑修换命了。

那些妖族修士的“音容相貌”都被陆沉做成了一幅幅挂像,此刻他便将其从光阴走马图中截取出来。

不过他知道陈平安的打算,所以将大妖元凶之外的所有战功都分摊给了齐廷济的龙象剑宗和宁姚的飞升城,待中土文庙一五一十仔细录档。

陈平安先去往马苦玄和余时务那拨人附近。

余时务抱拳笑道:“见过陈山主。”

除了余时务,也就没什么动静了。马苦玄的首徒和婢女是不敢开口言语,至于那个关门弟子,是在确定眼前这位“道士”的身份。

陈平安朝余时务抱拳还礼。

就像马苦玄所说,陈平安对此人,在大渎祠庙第一次相见时就已心怀忌惮。

高明突然跨出一步问道:“陈山主,你们落魄山还收不收弟子了?”结果被马苦玄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一掌轻拍地面,身形翻转,飘然落地。

陈平安笑道:“暂时不收弟子。”

高明犹不死心,问道:“那能不能先帮我留个位置?”

陈平安摇摇头。

马苦玄伸手按住关门弟子的脑袋,笑嘻嘻道:“一个人是很少去在意自己影子的,不过反正被踩上一脚也无所谓,山上人孑然一身,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了。”

陈平安微微皱眉,好像猜不出马苦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没有搭话,只是转头问余时务:“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余时务笑道:“打算先去墨家钜子建造的那座高城看看。”

随后陈平安来到了魏晋和曹峻身边。

魏晋以心声说起了前辈宗垣一事,陈平安神色凝重,点头道:“幸好那几份剑意被你拿到手了,不然会很麻烦,很麻烦!”

魏晋问道:“中途改变主意了,没有去那处战场?”

陈平安嗯了一声:“一直在绕路,最后走了趟托月山。”

魏晋指了指天上那轮大月,笑问:“结果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陈平安一笑置之。

曹峻冷不丁问道:“陈山主,你交个底,我如果早点来剑气长城,到底能不能进避暑行宫?”

陈平安有些意外,不知道曹峻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还是以诚待人给出了答案:“性子太躁,进不去。”

不是曹峻的才智不够,而是那些年避暑行宫主持战局,一切排兵布阵,唯一的宗旨是追求以最小战损换取最大战功,尽可能拖延时日。

如果换成势均力敌的战场,以曹峻那种剑走偏锋的性格,多半会有所建树,但是相较于林君璧、玄参他们,曹峻肯定还是要逊色不少。

陈平安在返乡后,专门通过魏羡了解过将种子弟刘洵美以及老乡曹峻的性情和带兵风格,因为魏羡和曹峻在大骊军中都曾跟着刘洵美混饭吃。

虽然两人都顶着个随军修士的头衔,但事实上最后都曾各领一营骑军,也算是刘洵美用人不疑了。

关于同僚曹峻,魏羡给了个擅长裙里脚的说法,说好听点是用兵奇险,说难听点就是出招阴损,为了战功不计代价。

当然,曹峻自己也会身先士卒。

曹峻问道:“你在托月山有没有跟飞升境大妖对上?”

陈平安没搭理他,只是取出两壶酒,递了一壶给魏晋。

曹峻伸出手:“陈山主可别厚此薄彼啊。”

陈平安一手肘打掉曹峻的手掌,问魏晋:“听没听说过红叶剑宗的妖族剑修蕙庭?”

魏晋点头道:“当然。不过好像上次大战期间一直没露面,据说是跌境了,在山门里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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