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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个文圣在打什么小算盘。

一旦双方开始正式问道,就无暇顾及大骊京城那边的动静了。哪怕宁姚返回大骊,将一座京城砍了个稀烂,仿白玉京这边都顾不上。

老秀才怯生生道:“前辈你是当之无愧的天地圣人,文庙那边愿意给头衔,前辈自己不要而已,可我才是书院贤人啊,就跟江湖上,一个三境武夫问拳止境宗师一样,所以你得让我几招,先输一半好了?”

老夫子笑了笑:“那就作罢。”

双方问道,当然不是什么意气之争。

事实上,他早就想要与这位文圣问道一场了。

眼前这位穷酸老秀才,毕竟是公认天底下最会吵架的人。

老秀才眼神熠熠。

好像在说,一洲山河,敢挽天倾者,都已起身。我文圣一脉所有嫡传,哪个偷懒了?

所以你今儿要是问道输了,只说此地,以后就别再管陈平安做什么说什么了。

老夫子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

问道一场,不是小事,会牵引极大的天地气象。

老秀才轻轻抖了抖袖子,微笑道:“既然夫子最会聊天,那秀才就来谈地,一起好好说一说这天地与人间。”

圣人言语,口含天宪。

一座浩然天下,风起云涌,尤其是东宝瓶洲这边,落在各国钦天监的望气士眼中,就是无数金光洒落人间。

文庙功德林那边,礼圣与经生熹平相对而坐,双方正在对弈,礼圣看了眼东宝瓶洲那边,无奈道:“走哪儿都不消停。”

至于文海周密精心设置的那处海中陵墓,以及那只飞升境鬼物,在宁姚出剑后,文庙这边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经生熹平微笑道:“如今没了心结和顾虑,文圣终于要论道了。”

当年神像被搬出文庙的老秀才,尤其是在弟子流散之后,其实就再没有拿起过文圣的身份,哪怕合道三洲,也只是读书人作为,与什么文圣无关。

可是今夜的东宝瓶洲,仿白玉京之内,老秀才率先席地而坐,正了正衣襟,伸出一只手掌,神色认真,语气淡然道:“请落座。”

谈天说地,请你落座。

当然了,你会输。

陈平安下了梯子,在书架上随便拣选出一本书,是专门讲述处世之道的清言集子。

翻书很快,书上好些圣贤道理,看得陈平安深以为然,什么秾艳场懒回顾,什么疾风骤雨时,正是豪杰脚跟立定处。

陈平安总觉得都是在对自己说的,一下子就胆气横生,比喝酒管用多了。

况且陈平安很早就自己琢磨出了个道理,与亲近之人,不要说气话,不可说反话,尤其不要不说话。

将手中那本书籍放回书架,没来由想起桐叶洲黄花观那个龙洲道人,陈平安笑了笑,有样学样,轻轻以手掌推了推周边书籍,位置齐平,丝毫不差。

陈平安大步走出书楼,开了院门,想了想,陈平安就没锁门,万一还得回来,白白多件事情,毕竟是师兄的宅子,飞来掠去的,不合适。

至于大骊宋氏皇帝和太后那边,来与不来,都不重要,来了,对双方都好,不来,陈平安也根本无所谓,因为已经打算在京城这边多看几天的书。

既然猜出了师兄崔瀺的用意,那就很简单了,难得有这么不用分什么公私的好事,下黑手捅刀子,怎么狠怎么来。

再者陈平安是突然想起一事,如果按照文脉辈分,既然宋和是崔师兄的学生,自己就是大骊皇帝的小师叔了,那么为师侄护道几分,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如果你宋和道心不够,那就换个道心足够的人来当皇帝好了,反正一旦揭开老底,被有心人翻开宋氏宗人府的旧账,皇帝陛下原本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既定事实,都会变得摇摇欲坠,一洲哗然。

而国师崔瀺对宋集薪的考评,大概就是那场东宝瓶洲战事中藩王宋睦的表现,从老龙城到中部大渎,确实都没有让人失望,山上山下,有目共睹。

仿白玉京为何留在大骊陪都和大渎祠庙附近,想必就是一种先生对学生的“善意”提醒,哪怕先生不在了,大骊暂时无国师,一位君主的修齐治平,还是不能忘。

陈平安甚至觉得大骊朝廷,当年主动提出按照军功、战后归还山河一事,就是师兄在等今天。

一来不如此行事,东宝瓶洲人心涣散,南方所有藩属国难以凝聚战力,再者大战落幕,若还是那一洲即一国的格局,一旦大骊京城和藩邸形成南北对峙的割据分裂,战线拉伸如此之长,很容易一打就是几十年甚至百余年,到时候整个东宝瓶洲就算废了。

而宋集薪到底有没有那个恢复本名的心思?

有。

陈平安当时在济渎祠庙之内,就察觉到了宋集薪的那份野心勃勃,只是宋集薪太过忌惮国师崔瀺,这些年才隐忍不发,始终恪守臣子本分行事。

不然宋集薪这位大骊藩王,与东宝瓶洲几乎所有的山上势力,尤其是跟大骊边军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

至于说治国之士,大骊陪都的六部衙门,里边的一位位文武栋梁,都曾人人直面战争,哪个不精通事功学问,既负才学,又极务实?

而且相较于京城官员,南边官场多是正值青壮的文官武将。

再者,就像那个彩衣国胭脂郡的刘高华,为何宁肯舍了家乡一国尚书不当,都要在陪都庙堂当个中层官员,这种潜移默化的认同,本身就是昔年大骊各个藩属国对藩王宋睦的认同。

所以大骊京城,皇帝是不敢妄动早已根深蒂固、底蕴深厚的陪都,藩邸则是不知国师崔瀺的后手安排,故而一直相安无事。

来大骊京城之前,陈平安的底线是从大骊太后手中取回那片碎瓷,如果因此与整个大骊朝廷撕破脸,大不了就先干一架,然后搬迁落魄山在内的众多藩属,去往北俱芦洲南部某地落地生根,最终与建立在桐叶洲的落魄山下宗,遥相呼应,中间就是个大骊,反正就是与大骊宋氏彻底铆上了。

那么现在,陈平安就不是只取回瓷片这么好说话了。

比如,禅让。

南藩北上,入京称帝。

说到底,还是要看那位皇帝陛下的选择。

不过走出小巷几十步路,陈平安就开始仔细思量起这里边的庙堂、边军、山上三条主干脉络,再牵连出十数个环节,比如宗人府老人,所有上柱国姓氏,各大巡狩使,以及每个环节的继续开枝散叶……归根结底,还是追求个一国世道的太平无事。

只是陈平安浑然不觉,当下所想之事,自己所做之事,其实恰似一位大骊国师。

而之前的百余年光阴,绣虎崔瀺,每次上朝议事,或是退朝返回,也是这般缓缓而行在巷中,独自一人,独自思量。

临近巷口那边,陈平安发现那个少年趁着师父不在,这会儿正蹲在小巷口子那边偷偷喝酒,时不时偷瞄几眼街道,看看有无师父的身影。

听到了巷子里的脚步声,赵端明立即起身,将那壶酒放在身后,满脸殷勤问道:“陈大哥这是去找嫂子啊,要不要我帮忙带路?京城这地儿我熟,闭着眼睛随便走。”

也就是双方关系暂时不熟,不然就这附近地界,再鸟不拉屎的地儿我都拉过屎,赵端明都能拍胸脯说得问心无愧。

陈平安停步问道:“端明,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赵端明如今对自己这个名字,那是满意至极,只是陈剑仙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问得让他心里不得劲,大半夜聊啥姑娘,当我是在喝花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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