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洲毕竟不是北俱芦洲,拆祖师堂这种事情不常见。
姜山以手指揉了揉眉心,道:“是也不是。”
韦谅,不显山不露水,可正是此人在幕后亲手制定了大骊朝廷那份山水规矩,最终立碑山巅,使得山上一洲修士都得循规蹈矩,听令行事。
担任大骊陪都礼部尚书的柳清风则暗中筹划了如今一洲神祇的谱牒品第。
简而言之,这两人都不是大骊本土人氏,却都能够在大骊庙堂官居高位,所以都算国师崔瀺颇为器重的“得意门生”,只是不记名而已。
大骊官场上的一般人,自然不清楚这等内幕。
姜笙问道:“大哥,你既然留下了,是打算等会儿去一线峰那边观礼?”
姜山还是那句话:“是也不是。”
姜笙恼羞成怒道:“一个个的,从姜韫到韦谅再到大哥你,还能不能说人话了?!”
姜山笑道:“满月峰离一线峰这么近,什么风景瞧不见,不用非要去剑顶凑热闹。”
水龙峰上,茱萸峰女子祖师田婉飘然落在一处府邸,悄悄找到了一位年轻面容的龙门境修士,这家伙此刻如丧考妣,桌上还有一盘酒泼蟹,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是没心情继续吃了。
他发现田婉后,只见那个婆姨疯了一般,满脸感激神色,使劲挥动袖子:“天才兄,天才兄,终于有幸能够和你见上一面了!此次问剑,必须要记你一笔头功!”
那个剑修愣在当场,既不知这个田婉为何要在这种时刻来找自己,说这些没头没脑的混话,更想不明白,好像从眼神、脸色到言语,这位茱萸峰女祖师都像换了个人。
他印象中的田婉,对谁都是低眉顺眼笑意盈盈的,而眼前这位,似乎笑得过于灿烂了些。
其实名义上管着正阳山情报的是他眼前这个来自鸟不站的田婉,只不过他是掌律晏础的得意弟子,深受老祖器重和信赖,这些年来,轻而易举就将田婉这个婆姨给架空了,所以连他都觉得田婉太过蠢笨,空有一把祖师堂座椅。
他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十成才智,就像才用了一半,就已经拿下了至关重要的谍报大权。
而这些年里,光是搜寻落魄山谍报一事,他就干得任劳任怨,百般努力,手段叠出,可谓收获匪浅,不但和有个龙窑的清风城许氏往来紧密,还和福禄街卢氏在内的几个大姓以及西边大山的几个仙家门派,都有极其隐蔽的书信往来,他甚至都和冲澹江水神娘娘搭上了线。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龙泉剑宗的刘羡阳,似乎不是什么金丹境剑修,难道真是自己的谍报错啦?
停剑阁这边,只是一瞬间,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剑仙就心弦紧绷,如临大敌。
下一刻,那个刘羡阳就已经站在了陶烟波和晏础两人之间,一手搭住一位老剑仙的肩膀,却是以心声向夏远翠笑道:“别动,动就死。”
夏远翠强行咽下一口鲜血,看着那个好像同时问剑三人的年轻剑仙的一张脸庞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鲜血。
但是三人当中境界最高的夏远翠都不需要什么权衡利弊,就迅速放弃了出剑和此人分生死的打算。
不着急,仙人背剑峰那边还有个袁真页,剑顶祖师堂还有宗主竹皇。
至于陶烟波和晏础,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实则是心神沉浸在小天地当中。
刘羡阳双手按住那两位老剑仙的肩膀,转头向夏远翠笑道:“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辈分越大,脸皮越厚?”
早就赶来停剑阁的那三四十号观礼仙师,无一人仗义执言,或是对刘羡阳大骂几句,只是极有默契,人人默默挪步,远离四位剑仙。
夏远翠以心声说道:“刘羡阳,你既然拥有如此玄妙的本命飞剑,今天就更不该在此地,会不小心伤及大道根本的。”
虽然没有选择搏命出剑,夏远翠其实一直在凝神观察刘羡阳的动静,先前电光石火之间问剑一场,确实是自己输了一筹,但是这个年轻人,竟敢同时问剑三人,这会儿已经鲜血流淌不止,浑身浴血,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刘羡阳说道:“好像司徒文英是你的嫡传弟子?一开始我还不太理解她的破罐子破摔,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碰到你这么个传道恩师……算了,跟你没什么可聊的,反正你们满月峰,以后得改个名字。”
那条大骊官家渡船犹在一线峰外悬停,曹枰却已经乘坐符舟离去,既没有刻意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隐匿踪迹,但只要是个明眼人,就都心中有数。
很大程度上,曹枰参加观礼,要比云林姜氏的道贺更有分量。
再者那条大骊朝廷渡船上,与这位巡狩使同行的官员只是一位礼部侍郎,终究不是名义上管着一国山水谱牒的那位尚书大人。
而且即便是京城礼部袁尚书真的和同为上柱国姓氏出身的曹枰破天荒打破了“袁曹不同路”的那个大骊官场规矩,双方愿意一同亲临正阳山,正阳山依然不敢有任何偏袒。
那位“被迫”独自留在渡船上的礼部侍郎只得急匆匆飞剑传信大骊京城,希望自家衙门那位袁尚书能给个明确说法,免得自己做错事说错话。
关翳然和刘洵美这两位出身意迟巷、篪儿街的豪阀子弟,一起在渡船观景台那边看热闹,一旁虞山房被戚琦一手肘打在肋部,只得开口向关翳然问道:“真是那小子折腾出来的动静?”
早年在书简湖,有个面容消瘦却眼神明亮的账房先生,和他们这帮沙场武夫一起在酒桌上喝过酒,那家伙的酒量酒品硬是了得,劝酒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别人喝高了,都是拼了命嚷着老子没醉,那家伙倒好,怎么看都是再多喝半碗就得去桌底下转圈的,结果一碗又一碗,确实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人,愣是还能次次走着离开酒桌。
关翳然笑着不说话。
渡船不远处,风雪庙女修余蕙亭站在一位按辈分算是师叔的俊逸男子身边,这个在大骊随军修士当中以常年冷脸、杀敌凶狠著称的女子,脸微红,柔声问道:“魏师叔,你怎么来了?”
男子淡然说道:“闲来无事,随便散心。”
他其实早就后悔当那不记名的客卿了。
指玄峰袁灵殿,到底是北俱芦洲的修士,他魏晋可不是,和落魄山离得不近,也实在不远。
所以魏晋打定主意,这次只要离开了正阳山地界,就跨洲出海,重返剑气长城。
上次在那边是一场守城战,这次故地重游,就可以去更南边出剑。
离开渡船的一艘符舟之上,巡狩使曹枰再次拿出那封密信。
说是符舟,其实是一艘庞大楼船,戒备森严,除了曹氏私人扈从,还有大骊边军铁骑的随军修士,更有宋氏朝廷安排的大骊皇家供奉。
曹枰倒了一碗酒,自饮自酌,重新仔细浏览起这封落款署名“落魄山陈平安”的密信。
信上说三百年之内,落魄山保证上柱国曹氏的香火不会出现某些最坏的意外。
此外,三百年内,公开的、私底下的,只要是曹氏勘验过的人选,有资质跻身七境武夫、金丹境地仙的,无论是修道美玉,还是剑仙坯子,都可以送来落魄山修行。
字迹是极工整的小楷,处处锋芒收敛。
如果说当真字由心生,那么写这封信的年轻山主,要么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大奸大猾之辈,要么就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
信上还说,如果曹氏不希望和落魄山牵扯太深,落魄山可以暗中帮忙引荐,送往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浮萍剑湖,或是披麻宗,还可以是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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