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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正犹豫不决,不承想青衫背剑的男子身形一闪而逝,就已经跨过门槛,走到了祖师堂里边,而她那条胳膊就悬在空中。

女官收起手,急得满脸涨红,差点落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纰漏,事后回了琼枝峰,还不得被祖师骂死啊。

她一跺脚,只得转过身去,赶紧飞剑密信宗主竹皇,说有个不懂规矩的客人,自称是陈平安,来自落魄山,竟然先行闯入祖师堂了,好像已经开始挑选属于他的那把椅子落座,此人还大言不惭,说宗主最好是一人来祖师堂谈事……

陈平安一手负后,一手拎剑,确实在那边挑选椅子,一直走到主位那把属于宗主竹皇的椅子前。

因为今天是那位搬山大圣的庆典,所以一线峰这边专门将护山供奉那把本就极为靠前的座椅,破例放在了与竹皇并排的首位。

于是陈平安就坐在了这把椅子上,望向大门那边,手持长剑拄地,轻轻拿起放下,安安静静等着竹皇露面待客。

那个花木坊女官根本不敢逾越祖师堂规矩,擅自走入其中,她只能站在门口那边,然后当她瞧见祖师堂里边的场景时,霎时间脸色惨白,这个看着和和气气的不速之客,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要命了吗?

陈平安将两排座椅一一看过,都知道各自是属于谁的位置,一线峰祖师堂,虽说以前没来过,可是完全不陌生。

满月峰的夏远翠,秋令山的陶财神爷,水龙峰的晏掌律,拨云峰那位曾经和郦采一起出剑的老剑仙,翩跹峰女子剑仙,琼枝峰祖师冷绮,茱萸峰田婉,李抟景转世的吴提京,被阮师傅看不上眼的雨脚峰庾檩,身边藏着小半个“剑修刘材”的对雪峰元白……

确实是个剑仙如云的好地方。

如果只是一座正阳山,没什么。可加上大骊朝廷、田婉,有田婉,就会有个图谋极大的白裳,有邹子,就更会有刘材。

比如说那个刘材,在陈平安看似最意气风发之际,突然一个寂寂无闻的正阳山子弟横空出世,拦在路上,选择以剑修换剑修的代价,最终让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变得再不是剑修。

对于数座天下的复杂形势而言,这可能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情况,会是一个极其意外的变数。

可是对于落魄山的年轻山主来说,却是一个根本无法想象“将来”的惨淡结局。

而这件事,邹子就像是通过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那份名单,早早跟陈平安打过了招呼,并且有意无意泄露了刘材的那两把本命飞剑。

说不定这份榜单,正是邹子的幕后手笔。

有朝一日,剑修问剑剑修,堂堂正正,一场捉对厮杀。

而且还事先提醒过你这位年轻隐官,并且让你陈平安提早准备多年,来应对这场对手名字、本命飞剑都明明白白告诉你的问剑。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只是暂时没了燃眉之急,可那场只会由邹子来决定时间地点的问剑,是注定避不开、逃不掉的。

其实陈平安不管怎么打破脑袋去想个为什么,都始终想不明白邹子为何要如此针对自己。

无所谓了。人生路上,哪怕不知道许多的为什么,不也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来了。

正阳山宗主竹皇,果然只是单独一人。

陈平安笑着没有起身。

竹皇以剑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站在门口那边,他第一时间就瞥见了对方手中那把背剑峰古剑。

竹皇这位玉璞境剑仙宗主眯起眼,向那位年轻山主沉声问道:“陈平安,想要做什么?”

陈平安依旧在以剑鞘底端轻轻敲击地面,微笑道:“讨杯茶喝,再谈正事?”

竹皇攥住袖中一枚世代相传的白玉符箓,冷笑道:“哦?你配吗?”

下一刻,一线峰剑顶所有剑气瞬间聚拢,凝为一个云遮雾绕的高大身形,就站在宗主竹皇身边。

那一袭青衫依旧老神在在,无奈笑道:“这还没谈,就谈崩了?”

竹皇只见陈平安张开手,他手中那把正阳山开山祖师的佩剑拄地静止。

然后陈平安抬起手,抖了抖袖子,从中滚落出一颗头颅,他脚尖再一拨,将那位植林叟的脑袋踹向大门口,脑袋撞在了门槛上:“竹皇,你就不想想,为何我在你们地盘上都宰掉个九境武夫了,结果还得跑来一线峰主动打招呼,你才知道此事?”

竹皇神色阴晴不定。他身边那位仙人,其实随时都可以朝那个年轻人出剑。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朝向竹皇那把座椅,笑呵呵道:“你来都来了,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如坐下聊?”

竹皇没有挪步,只是问道:“那个刘羡阳,是否已经是玉璞境?”

陈平安懒得聊这个,你不会自己猜去啊。

他只是随手将门口那颗头颅打碎,然后准备起身,笑道:“给你机会好好聊,偏不好好聊是吧?那等会儿连同刘羡阳和我在内,所有前来一线峰观礼的贵客们,就在祖师堂遗址上边,大家一起晒太阳好了。”

竹皇笑了起来,一步跨过门槛,身后那位仙人却留在了祖师堂之外。

竹皇边走边说道:“陈山主,记得小心说话,聊岔了,沾亲带故,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陈平安微笑道:“已经被你吓了个半死。”

竹皇刚走到一半,就瞬间祭出一把本命飞剑,与背后门口那位仙人各自出剑,强行破开一座极其诡异的剑阵。

但是下一刻,好像那个陈平安只是抖搂了一手剑术,就再无多余动作。

不过在再无半点剑气交错的一线峰剑顶,出现了一幅好似山水画卷的绝美风景。

就像一座山头,花开次第,然后有数百道传信飞剑拖曳着一条条剑光流萤,向四面八方分散开去,剑光风驰电掣,去往诸峰山头,最终悬停在一位位观礼客人身边。

与此同时,陈平安已经双手握住那把背剑峰古剑的首尾两端,笑道:“别着急打架啊,这可是你们正阳山开山两千六百年,最重要的一件传承信物,一个不小心被我拧断了,到时候怪谁?”

竹皇没有收起那把本命飞剑,但是那个说话做事都好像脑子有病的年轻山主又做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竟是直接将那把长剑抛还给他,然后再次伸手笑道:“坐。”

竹皇甚至没有接住那把祖师遗下的镇山之宝,只是让门口那位仙人代劳。

竹皇落座时,心情古怪至极,在自家祖师堂,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然后陈平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竹皇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竹皇,不如你先将袁真页从你家山水谱牒上除名?然后我再辛苦一点,亲手帮你清理门户好了,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竹皇心中震怒不已,以至于猛然站起身,咬牙切齿道:“陈平安,你觉得呢?!”

只见陈平安气定神闲,笑着点头道:“我觉得可行。”

一线峰台阶上,刘羡阳刚刚收起一轮明月在袖中,晃了晃袖子,满载而归,不虚此行,回头好送给余姑娘,蚊子腿也是肉嘛。

而在那处玄之又玄的古战场,女子鬼物问道:“你在明处,还有个落魄山的陈平安躲在暗处,对不对?”

刘羡阳笑着不说话。我跟你又不熟,没必要掏心掏肺。

司徒文英蓦然脸庞扭曲,布满狰狞神色,却是怒其不争的眼神,怒道:“你们如此潦草问剑,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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