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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人生,过去就过去。

同一条渡船上,可能是浩然天下最有钱的一家人正在算一笔账。

因为陈平安主动要求担任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供奉客卿的俸禄、薪水,刘氏按例每十年发一次,因为品秩高低不同,神仙钱相差悬殊。

玉璞境剑修。

止境武夫。

隐官。

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

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左右的师弟,刘十六的师弟,裴钱的师父。

落魄山宗主,连胜云杪、蒋龙骧、马癯仙三场,打得曹慈鼻青脸肿……这就是刘幽州的算账。

妇人很是欣慰,儿子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既然媳妇儿子都觉得该这么做,刘聚宝就没有异议了,这个财神爷嗓音轻柔,笑问道:“这次在鹦鹉洲包袱斋花了多少钱?”

妇人一脸迷糊:“啊?”

她记这个做什么。不是给你丢脸吗?

刘聚宝跷起大拇指,抵住额头:“花钱多少没关系,可粗略记账这种事情还是要的啊。”

霎时间,妇人一双灵秀水润的眼眸里边立即就有了幽怨,对不起、委屈、埋怨、伤心、后悔、是你错了……如那山水画层层叠叠的颜色,最后加在一起,仿佛便是一句无声言语:不该嫁给你的,你快说几句好话听听。

刘聚宝这辈子最受不得这般风景。看了片刻之后,笑道:“行吧,那就下次再说。”

妇人点点头,一转头,和儿子闲聊起来,哪有先前半点模样。

刘聚宝却无所谓。好似一片彩云聚散眼眸中。这不是美景,什么是?

他之所以有此问,便是欲想见此景。

刘幽州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爹娘总是这样,腻歪得很。

哪怕在山上,刘幽州的出现,都算典型的晚来得子,所以他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刘幽州在少年时和父亲曾经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男人之间的对话。

实在是家族里边有太多鸡飞狗跳的事情了,家家户户,没钱有没钱的难堪,有钱也有有钱的吵闹。

所以刘氏祠堂里边,经常会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子,她们身边会有个跪在那边一言不发或是浑然不在意的男人。

“爹,你在外边?”

“嗯?”

“有没有金屋藏娇啊?”

“没有的事。”

“是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然后不保证以后没有?”

“都没有。”

“以后的事,现在就能说得准?”

“当然。你娘刚嫁给我那会儿,我就对她说过,挣钱这种事,别担心,我们会很有钱的。你娘亲当时就只是笑了笑,可能没太当真吧。”

“娘亲嫁给你那会儿,咱们老刘家就已经很有钱了吧?”

“家里是有钱,可我没有啊,我是偏房庶子出身,忘了?”

妇人起身离去,让父子二人继续聊天,她在自家渡船上还有几位连一条跨洲渡船都买不起的山上好友,去她们那边唠嗑去,至于一些个言语,她当真不知道藏在其中的虚情假意?

当然知道,她就是喜欢听嘛。

而且她特别喜欢其中两个骚娘们,在自己男人那边藏藏掖掖,变着法子地搔首弄姿,可还不是一堆庸脂俗粉?

你们瞧得见,吃不着,气不气?

她对自己男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就在妇人离去没多久,一条连飞升境剑修都未必能够一剑斩开的跨洲渡船竟然轰然碎裂,以至于除了刘聚宝,竟是无一人生还。

连王赴愬和沛阿香这两位止境武夫都当场死绝。

就像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先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然后在一个近在咫尺处,选择与刘聚宝同归于尽。

只可惜,一身法袍纤尘不染的刘聚宝,依旧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朵金色莲花,随便摘下了其中一朵花瓣。

片刻之后,渡船恢复如旧。不单单是光阴逆流倒转那么简单。

数次过后,渡船一次次砰然炸裂,刘聚宝一次次摘下莲花瓣,最后一次,妇人再次起身,刘聚宝眼神温柔,帮她理了理鬓角发丝,说“一起去吧”。

这次出门,刘聚宝解决掉了那个身份是自家供奉的仙人境修士,以及此人在渡船上边动的手脚,此人掌管这条跨洲渡船多年,还是个大名鼎鼎的阵师,至于为何如此作为,以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刘聚宝方才倒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刘聚宝返回屋内,刘幽州始终浑然不觉。刘聚宝也没打算跟刘幽州提这件事,一个男人保护妻儿,天经地义,不值得嘴上说道什么。

刘聚宝重新落座后,只是默默喝酒,打算和刘幽州这个儿子说点心里话。

喝酒润了润嗓子,刘聚宝刚要开口,刘幽州就立即说道:“爹,你别再给钱给法宝了啊,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咫尺物,其实挺傻的。”

刘聚宝无奈道:“爹只是和你说些道理。”

刘幽州笑道:“那就随便了。”

“幽州,待人接物交朋友,你可以大方,因为你是我刘聚宝的儿子,注定一辈子都不缺钱。但是记住一件事,就是不能花了钱,还被人当傻子。”

“出了门,与人方便处处处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遇到江湖救急,就不能小气了。”

“但是在家里,得有规矩,得讲个亲疏远近。一个家族越大,规矩得越稳,当然稳当不是一味严苛。可连严苛都无,绝无稳当。所以在我们刘氏家族,最能打人的,不是爹这个家主,也不是那些个祠堂里坐在前边两排的老头子,而是被爹重金请来家塾的夫子先生们。小时候,立规矩记规矩的时候,都不吃几顿打,大起来出了门,就要吃苦,关键是吃了苦头还会觉得自己没错。”

“所以哪怕某些时候,先生们打得没道理,或是打得重,爹一样不管。谁敢劝谁敢拦,哪个婆娘心疼了,抱怨个不停,爹就让她们的男人先撇开夫子和孩子,再当着我的面,向那娘们狠狠甩个耳光过去,打得轻了,就再打。教书先生出手再重,一巴掌甩下去,孩子能疼几天?换来个‘刘氏子弟也会被揍,在家里都要被打’的道理,其实还是有了个更大的道理,等于我早早替刘氏子弟们赚到了第一笔钱。”

“而这笔看不见的钱,就是未来所有刘氏子弟的立身之本之一。当爹娘的,有几个不心疼自己子女的?但是门外的天地世道,毫不心疼。”

刘幽州听得认真,只是难免疑惑,忍了半天,忍不住说道:“这些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啊,何况你也知道我是知道的。”

刘聚宝有些憋屈,爹在钱财之外,也不是个怎么会讲道理的人,这些话,还是打了好久腹稿才说出口的,好歹捧个场,假装不晓得嘛。

刘聚宝只得祭出一个撒手锏,笑问道:“爹问你,为何我们刘氏要暗中花那么多钱,白送给山下的各大王朝藩属开设学塾,让皑皑洲的教书先生们个个不缺钱,生活不窘迫?”

皑皑洲山下各国,最近一百多年,在开设学塾一事上十分用心。不过藏在了很多类似各地创办义庄的措施当中,才不显眼。

因为那头绣虎在成为大骊国师之前,曾经找过刘聚宝,说如果一个国家绝大部分的教书先生都只有一身穷酸气,或是一个比一个市侩精明,那么这个国家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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