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时适逢岳华君正与苏怀卿交手,近来没有战事,惊虬谷内原来的兵马闲散得紧,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苏怀卿带来的人都不知来此的目的,整日无所事事地,还未开战又被烧了粮草,据点里乱成一团,有些忙着救火,有些还不知发生何事,人手召集不够快,一有些刚刚赶到的便被岳华君带的精兵击溃,始终不成气候。苏怀卿其人虽江湖资历更深,但很早离开天策府,无论行兵经验还是傍身武艺皆不如岳华君,两人不过走了数十回合,他便显出支拙之势,只得拍马跑开。\r
岳华君保持着距离与他周旋,一个忌惮对方实力,一个忧心尚未有音信的许放和晏慈,谁都不愿轻易出手,苏怀卿遣去提人的小厮这时回来通报,附耳道是地牢被人攻破,禁卫们皆在恶战,不知里头的人如何了。原是叶勘早在侦察时便锁定了几处许放最可能受困的地方,只苦于无法确定,今日逐个攻破,错过了逃出的晏慈,倒碰上苏怀卿的人马。\r
苏怀卿虽听完不动声色,但岳华君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看对面众人神态,眼神交错间已将后方情况猜了十之八九,却不知许放和晏慈如何了。晏慈这时已绕至岳华君这一方侧翼,他将许放安置妥当,这才露头大喊道:“华君!”\r
林冽见状立刻安排人将二人接到后方,唐肆迎上前去抱过许放,那人又清减许多,唐肆贴了贴他面颊,只觉许放浑身都是冰凉的,心痛的同时却也安定下来。晏慈见他深情模样,心中百感交集,不觉红了眼,才松口气转回身,便被一人猛地抱进怀里,那人抚他长发,连声呢喃道:“还好你没事…”\r
晏慈被他抱着,又被他握着肩头来回打量,看他眼眶微红,心里也似掀起万丈狂澜,语无伦次地扶着他胳膊重复道:“我没事,华君,我没事,没事…”\r
苏怀卿见势不好,已悄悄退去,岳华君收拾情绪,翻身上马,叮嘱晏慈道:“好生歇息下,别担心,我们很快回家!”便追了上去。晏慈有心助他,但以自己武学造诣实在不足与岳华君相提并论,索性去为那些伤员处理伤口。\r
另一边岳华君眼看苏怀卿混入敌群,他早已下定决心此番万不可令苏怀卿逃脱,因此拍马冲了进去,阿克苏与林冽虽勉力为他护住退路,却挡不住岳华君被涌来的敌兵围住。一干喽啰虽伤不得岳华君,但也令他不得脱身,而苏怀卿沿着阶梯逃上平台,竟回身开弓瞄准了人群里的岳华君。阿克苏等人来不及回护,忽有一阵劲风裹挟千钧之势,在岳华君面前砸起一阵尘土,这时机极为巧妙,恰巧挡了苏怀卿视线,箭却已离弦。\r
苏怀卿面色难看的眯起眼看着下头那片混沌,心知这一箭多半失手,那片沙尘忽然搅动起来,剑风向四周袭来,正是藏剑山庄一招风来吴山,禁卫们有的转身逃命,有的跳阶逃跑,叶勘势不可挡,转眼便为岳华君清开一条通路。他终于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重剑直入石阶三寸,岳华君方才看清叶勘鲜血直流的肩膀,他只知叶勘冲上来抱住他,又听箭头入肉之声,便知不妙,这时见叶勘只伤了肩膀,心中一痛的同时不免松了口气,忙上前将他护住。\r
叶勘安排的人马早在叶勘出手的同时攻了进来,阿克苏等人见岳华君危难也已赶来,岳华君扶了叶勘,交给晏慈医治,晏慈虽只知叶勘乃苏怀卿同谋,但看几人举动,便暂时压下心中疑惑。\r
苏怀卿黑着脸又后退几步,正待转身时忽然腿上剧痛,抬头一看正有一唐门弟子端着千机匣冷冷地盯着自己,那目光也似世上最阴毒的暗器,当中杀机令人悚然。苏怀卿见他执起武器再度瞄准,冷汗湿了后背,放眼江湖,能有几人在这样的距离逃过唐门弟子一记追命,生死之际面前跃下一只玉蟾,本应落在身上的剧痛只变作一声闷响。\r
苏怀卿捡回一条小命,回头大喊道:“蟾息!”\r
蟾息确实正在他背后不远,苏怀卿本是满怀激动想向他跑去,却在看清后身形一滞。蟾息的虫笛仍在唇边,没有放下的意思,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却比那唐门弟子还要冷冽几分。苏怀卿第一次觉得看不透蟾息那双乌黑瞳仁流露出的想法,脑海里一片空白,这种空白叫他茫然,叫他心慌,更叫他恐惧。\r
心底霎时涌起一阵剧痛,苏怀卿听见蟾息的笛音作响,五脏如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喃喃念叨道:“蟾息……”却再提不起力气,伸手朝蟾息愈渐模糊的轮廓抓了抓,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
岳华君冲到他跟前探了探脉搏,苏怀卿还活着,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那五毒,却不忘向下面众人大喊道:“苏怀卿已伏诛!此番苏怀卿违抗魔尊旨意,逃至惊虬谷,尔等受其蒙蔽,于此无关!现在放下武器,魔尊既往不咎!若反抗到底,便同苏怀卿同罪!”\r
下面的打斗虽然渐渐止了,但众人仍惊疑不定,既不想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又怕岳华君乃是诓骗于他们,两厢僵持着,无人敢动。忽然有一禁卫将刀掷在地上,跪下大喊道:“多谢魔尊不杀之恩!”\r
附近的人见状也开始纷纷投降,自有叶勘的亲随上前清点人数、安顿降兵、收拾残局,岳华君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第一个投降的禁卫眼熟,忽然想起此人正是他在惊虬谷外再遇叶勘时,为他二人解围的那个,心底不由称赞道不愧是叶勘带出来的人,够机灵。\r
这时那五毒弟子走近了些,轻声道:“岳将军?”\r
岳华君看他,点点头,应道:“正是在下。”\r
蟾息却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苏怀卿,岳华君隐隐觉得他与苏怀卿关系匪浅,却不懂他为何救了苏怀卿,又要害了苏怀卿,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帮我们?”\r
蟾息看着他,忽然笑笑,道:“既然岳将军觉得我帮了你们,不若答应在下两个请求。”\r
岳华君道:“但说无妨。”\r
蟾息微微昂首示意地上的苏怀卿:“第一,我要将他带走。”\r
此时林冽等人已来到岳华君左右,林冽闻言淡淡道:“你与苏怀卿皆插翅难逃,以何与我们相商。”\r
面前是劲敌,下面是溃散受降的人马,但蟾息不为所动,仿佛生来便没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仍平静道:“许将军身上的幻蛊还未解,这蛊虫于身体无害,却会一直叫宿主陷在梦中,且虽蛊虫易得,但各人饲育之物不同,因此解蛊之法也不尽相同…”言下之意是以许放换苏怀卿一命。\r
“我们怎知你给的药灵不灵,”叶勘冷笑一声:“到时你一走了之,我们去哪寻你!不如暂且将你二人押下,待华君的师兄醒了,再考虑放你们走。”叶勘刺杀苏怀卿时,皆因被蟾息所阻才未能得手,心中记恨,因此对他不假辞色。\r
岳华君也有这一重顾虑,不敢轻易开口。晏慈每见蟾息,总有种微妙而莫名的感觉,见他与苏怀卿同出同入,这种感觉更甚,晏慈说不上了解蟾息,但见他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忽然想到也许蟾息早料到这一天,早料到这一步,所以他没有阻止苏怀卿对许放下蛊,他以为蟾息恨苏怀卿入骨,蟾息却又为苏怀卿留好退路;他又深知自己这一行人死穴,因此对旁人如何威胁质疑皆不在意,直取岳华君软肋。即使蟾息未存害人心思,晏慈仍觉得他是个可怕人物,潜心蛰伏、步步为营、心志坚定、识人要害,叫人不寒而栗。如此两厢僵持也不是办法,他上前一步对岳华君附耳道:“可以信他。”\r
蟾息见晏慈耳语,又道:“我可向你们保证,从此不再让苏怀卿踏足中原一步,也不会再叫他得以兴风作浪。”岳华君点了点头。他关心许放安危自然更甚于关心苏怀卿下场,听晏慈一言后更是心中动摇,在心里已应下了蟾息的条件,但如他所言,此事早非他一家之事,因此频频回眸打量其余五人神色,不敢妄自定夺。阿克苏见他如此,索性对蟾息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r
蟾息笑了笑:“给我一匹马。”\r
岳华君看着蟾息将苏怀卿托上马背,那人此刻低垂头颅,人事不知,岳华君见过自己这二师兄冷酷漠然的样子,见过他癫狂疯魔的样子,却没见过他如此脆弱可欺,心中五味杂陈,终于忍不住问蟾息道:“你要将他如何?”\r
蟾息并未回答这问题,却看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们兄弟三人虽师出同门,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啊。”\r
他说完掏出两个瓷瓶交给岳华君。“红口的是解药,白口的可补气血、通经络,于他身体有益。”\r
“岳将军是君子,我信得过你,现在便将解药给了你,早些叫许将军醒过来,免得叫人担心了。”\r
他说着翻身上马,不疾不徐地驾出营地去了。\r
岳华君目送二人离开,便匆匆赶去给许放送了解药,彼时唐肆正在屋里细心地为许放擦身,屋里头点着暖炉,唐肆的手在许放身上细致地流连,每擦过一处便立刻擦干,用毯子盖好,生怕他着了凉。他将许放照料得极好,此时许放正阖眼安然睡着。岳华君看他满目柔情,大为动容,送过药便悄悄退了出来,阿克苏、林冽、晏慈和叶勘都在外头不远处候着,见岳华君出来便迎了上来。\r
岳华君这时见他们却是有些尴尬的,随着苏怀卿一事落下帷幕,自然有别的事该做出决定,但他尚不知如何是好,因此见几人走来,着实心中打鼓。\r
其他人倒是坦然,阿克苏率先开口道:“苏怀卿手下的人都安顿好了,迦娜她们要在这里休整一阵,之后我还要送她们回昆仑去,之后便不与你们同路了。”\r
林冽道:“苏怀卿闹出这么大乱子,想必谷中也听到了风声,不知上面作何反应,我要留在惊虬谷帮这里原来守军重新整备,等候谷里增援,以防意外。”\r
“苏怀卿带出来那些人我会带回谷中,苏怀卿信誓旦旦要带回你师兄,上面才派我前来策应,如今算是功亏一篑,我要想法子蒙混过去…大概过些日子才走,可能和……”叶勘飞速朝阿克苏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同路。”\r
岳华君一一应了,又看晏慈。晏慈本站在一旁发呆,听岳华君叫他才回过神道:“我…我不放心师伯,想先陪唐公子和师伯回洛阳去,他伤得太重,不好过于奔波,等我们找到合适的马车,带足补给再行上路…”\r
“哦…哦……”岳华君讷讷应了,四人便各自散去,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心里竟空落落的,又四下转了一圈,见大家各自井井有条地忙碌,自己也帮不上忙,倒显得十分多余。师兄也看过了,何况还有唐肆和晏慈陪着他,岳华君索性向迦娜和祁荒云告别,牵了匹马孤身一人踏上回长安的路。\r
来时曲曲折折,即使回去时刻意放慢了速度,仍很快到了长安,此时已近隆冬,长安城却热闹不减,衬得岳华君一人寥寥,他骑马走着,忽然觉得不对,自己竟踏上往林冽别院的小路,顿时臊得脸红,拨转马头回了家。\r
他的小院大门紧锁,一秋的落叶无人打扫,景色十分萧条,岳华君心里极不是滋味,屋子里一层厚厚的灰也懒得清理,榻上的被子仍是他走时胡乱团着的样子,岳华君坐在榻上,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倒在上头。他眨巴着眼看着毫无人气儿的小屋,又扯过被子将头蒙住了。\r
岳华君最终还是回了洛阳。\r
此时已是数月之后,晏慈修书来,道是他们已回到洛阳,许放身子也好得差不多,而自己经此一事深感人之一生,放眼江湖、放眼天下,渺如沧海一粟,因此想要四方游历去。岳华君知他游历是真,借口躲着自己也是真,便不再多言了。当他星夜兼程赶到洛阳时,果然不见晏慈,但与许放和唐肆过了段和乐日子,他欣喜地发现许多感情沉淀下来,不再如当初那样躁动嫉妒,许多事他已能够淡然以对。\r
岳华君重新在天策府留下,他仍觉得恐惧,但曾经覆在他手背上的热度依然真切,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回面对自己的勇气。\r
还有一事令他颇感安慰,那便是他已可以坦然承认自己优柔寡断、贪得无厌,不愿辜负四人中任何一个的心意。他渐渐明白如今心中的委屈和失落为何,也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他也明白这种事该是一人一心,相守到老,他的选择如此,他们自然也有选择的权利。\r
除了晏慈偶尔给他写些略嫌礼貌疏离的书信外,其余三人仿佛从世上消失一般再无音信,岳华君有时感到寂寞刻骨,也有时兴起去寻他们的念头,却不知从何下手,见面又该如何解释,也抽不开身,这事便一直搁置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小半年。\r
日落时岳华君躺在校场外的山坡上,眼看又要入秋,自阴谋乍起,兜兜转转,也快一年功夫了,岳华君望着草场上的牧马,心里却在挂念四个人,不知那些曾让他恨之入骨,又叫他牵肠挂肚的人,如今怎样了。\r
正出神时,却听校场上有一人大声喊到:“上面的军爷!”\r
岳华君听这声音熟悉,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趴到山丘边上向下看,下头那人一脸轻浮玩味,唯独一双眼笑得弯弯,盛满温柔情意,岳华君才笑起来,忽然身边卷起一阵微风,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瞧,下头的公子哥儿已变了脸,大叫道:“喂!你们几个小人!说好不许提前上去的!”\r
岳华君翻身坐起来,见自己已被盖在浓重的阴影下,三个高挑男子将他团团围住,将日光遮得一丝不透,饶是夏末的好天,岳华君还是忍不住抖了抖。\r
这功夫又有人一跃而上,蹲在岳华君身边笑道:“我藏剑山庄又有一批神兵,庄主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豪前来切磋技艺,我们四人想要参加却还有个空缺…军爷,来打五五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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