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由分说,径直塞给周昆六枚白花花的大洋:“这是定钱,要是你们伺候好了大小姐,老太太和太太还另有赏钱,大小姐这阵子老闷闷不乐的,你可得小心伺候着。”
管家盯着周昆,一字一句地嘱咐完后便上了车打道回府。
“咻~”蓝英抱着肩膀倚在门口的漆柱子上,戏谑地吹了声口哨:“咱哥儿俩都是桃花劫呀。”
“哎,好钱不好赚呀,这回还不是赚多少钱的事儿,关键还不能给人家得罪了,哎……”
“愁啥,车到山前必有路,好着哩……俺可把丑话说前头,纳妾行,俺妹子得是老大。”蓝英漫不经心地说到。
“俺就没想着再来一个,俺跟白兰都不熟。”
“俺和关大小姐也不熟呀……”蓝英摊手无奈到:“可人家就非得让俺当她家上门女婿,俺跟谁说得着去了?”
“哎……没啥事俺回去做事了。”周昆无奈地叹了口气到。
酒楼第一天开张忙到了半夜,周昆理了理账,比预期的要好很多,刨去关大小姐和白大小姐的“礼物”,一天下来也挣了小四百块,最重要的是第一天顺利的过去,没惹什么事儿,鸿来饭店用的是分红制,每个月的收益要按照当初开店时贡献金沙的份额等比分配,眼下周昆正缺信得过的帮手,便把今天赚的钱刨去成本和接下来需要支用的富余,又分成九份,自己和燕子占两份,蓝英,贺老四,老李,各占一份,三个老伙计和厨房的老师傅老伙计分三份半,思来想去,考虑到小霖当初的态度和跟蓝家一家的关系,又给了现任堂头小霖半份,如果饭店赚得多,大家伙儿分得也多,大家对周昆的安排都挺服气,从这时开始,周昆才真正成了“小周掌柜”。
分完钱都快到了三更天,周昆早早得把燕子哄睡,吩咐小霖上板子关门,既然是开店第一天,怎么说也要一块堆儿喝点酒,小霖刚出门,迎面便撞上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少年全身上下一点肉色都没有,头发里的虱子乱蹦跶,一身衣服也早就跟破布片似的勉强蔽体,少年一撞上小霖便昏了过去,小霖大惊,急忙把少年抬进屋。
“掌柜的!俺捡个人!”小霖喊到。
“赶紧抬进屋,快去打盆热水,弄碗粥来!大家伙知道规矩,就按鸿来饭店的老规矩办吧。”周昆一令既出大伙也都忙活起来,只有贺老四在一旁抿着酒,盯着那昏迷的少年一言不发。
“师父,你怎么看?”周昆一边给少年脱衣服,一边问到。
“不好说,按规矩办,当心些就是。”贺老四盖上酒壶,瞪着精光闪烁的独眼打量起脏兮兮的少年。
“嗯,十二三的年纪,不像逃犯,瘦的和麻杆子似的,也不像练武的……”贺老四摸了摸少年的脑门,又搭了搭少年的脉搏:“嗯,没传染病,就是饿的。”
“小霖,你捡着人前儿四周有没有人?”
“没有,街上的店都打烊了,连行人都没有。”
正说着伙计们早就准备好了满满一水缸的热水,大家伙合力把少年放进热水里,少年的身上或许还有很严重的伤口感染,许多蛆虫让热水一烫,顾顾涌涌地从少年背后的伤口里钻了出来。
“呕!”小霖忍不住,躲到一边干呕起来,周昆只是皱了皱眉,自小艰难地长大,他已经见过太多这种情况,贺老四拿出酒来含在嘴里,对着少年的伤口噗地一喷。
“啊!”
少年凄厉地一声惨嚎,醒了过来,疼得满脑袋冒汗。
“行,还有救。”
贺老四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对着少年背后的死肉一阵切刮,少年不再出声,只是攥得水缸空空地发出骇人的声响。
“别动,俺给你剪个头发。”贺老四取过剪子,戚哧咔嚓一通修剪,少年的头顶似乎还有一道不深的伤口,贺老四给少年理完发,故技重施逼出白花花的虫子,又拿烧红的匕首轻轻挑出虫卵,贺老四没想到少年身上这么多伤,赶忙把少年捞出来,又抻出随身的金针穿针引线,把少年身上的口子缝了个遍。
“来,小兄弟,喝碗粥吧。”周昆见少年快熬不住,端过一碗粥来,少年呷了一口米汤,竟痛苦地趴在缸沿边呕吐起来。
“饿了太久的人都这样,后生,你要是吃不进去,你这命可就没了……”贺老四的脸上看不出喜忧,黑漆漆的眼罩深深地向下凹着,似乎比起没瞎的眼睛,这孔盖着黑布的洞能看明白的东西更多。
少年一把夺过粥碗,拼命地喝了起来,一阵恶心痉挛反了上来,少年拼命地压住要命的恶心,生生地把粥压了回去。
“啊……哈……哈……”
少年拼命地喘气,好像刚从河里救出来似的,大家伙救下少年,才顾着想问少年的来路经历,可一人一句话到嘴边,又什么都没问清楚,面对众人的询问少年也只是瞪大眼睛,好像他从来就不会说话,更听不懂话似的。
“算了。”贺老四挥了挥手到:“这后生既然不说话,俺们也就没义务留他下来,后生,俺们开的是饭店,不是粥棚,更不是慈善会,你别怪俺说话难听,俺们不缺来路不明的帮手,也不养身家不清白的陌路人,你能走趁早走,饭店店小利薄,不养闲人,这程子能救你是你的造化,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可下程子咋走,俺们就没义务帮你了。”
鸿来饭店的店风素来是乐意帮衬穷苦人的,可总有地痞赖子想惹祸找茬,饭店仁至义尽,就该有个人站出来打发讹人的混混,鸿来饭店有帮人的规矩,可也绝不是滥好人,贺老四的江湖经验丰富,做事又利索得体,自然是要当清理门户的里子的。
“大……大叔……掌,掌柜的……”少年的嗓子哑得和破锣似的小霖给少年倒了碗水,少年润了润嗓子,这才能说利索话。
“俺……俺是槐下村的……你别急着赶俺,俺说,实在不成,你们留俺住一晚上,俺天亮就走,绝不打扰。”少年倒了口气,拱手鞠了一圈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望诸位看在俺还有报答诸位的机会,容俺说一说。”
“等等!”
周昆擦了擦少年的脸,细细端详一阵不由得恍然大惊:
“高泽!你是高泽!”
少年大惊,盯着周昆不住打量,良久哆嗦着嘴唇,试探着问到:“昆子?你是昆子哥?”
“是俺呀好兄弟!”周昆喜极而泣,紧紧地抓住高泽的手:“你咋这样了呢?叔和婶子呢?你家呢?”
“哎……你说这个干嘛呀……”高泽抹起眼泪,良久才将原委尽数道来。
高泽原先也是槐乃村的人,爹妈都种着陈家的田,以前都是陈光祖手下的佃户,高泽的爹去年秋天因为地租和欠债的事挨了陈家的打,全身伤痛干不了活,娘给陈家干活,回来后就疯了,高泽爹挨到开春才去世,娘把家里最后剩的一把米留给高泽,一根白绫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高泽没了爹娘,想奔奉天求个活路,是年马匪猖獗,高泽差点让马匪抓住,东躲西藏才到了奉天,身上的旧伤就是在逃命途中让土匪崽子砍的,所幸遇上周昆,不然这条命今晚就算交代了。
说起来周昆和高泽以前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一个是佃户儿子,一个遭了陈家迫害,虽然性格脾气不很投,可彼此也算同病相怜,自分别后又重逢,情谊自然不比当初,他乡遇故知,反倒又多了些亲切近抿,眼下酒楼初成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众人都提议把高泽留下,可周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写不妥,其中缘由不明说,也只有周昆心里有数。
虽是和高泽故人重逢,可如今自己是掌柜的,他却成了个伙计,当初自己和高泽半斤八两,高泽至少还有爹妈依仗,在无依无靠的周昆面前还能挺直腰板,如今的平等被命运打破,就算自己能接纳高泽,信任高泽,可高泽能不能把自己的好意视作施舍?
更甚者,会不会在自己背后捅刀子呢?
周昆虽然有心帮故人一把,可奈何自己如今有的太多却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眼下周昆陷入两难,进退都不得法,可权衡利弊,酒楼在用人之际,高泽又是被自己救下,必然感念恩情,退一万步,蓝大哥,贺老四,老李,都是确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真起了冲突自己也有了倚仗,倒不如把高泽暂且留下,日后再另作打算。
“二位师父,您俩怎么说?”
“这后生要是识字,当个账房帮手也是好的。”
“你现在是掌柜的。”
“嗯,俺看兄弟你就留下吧,日后要是觉得呆不下去,可以跟蓝大哥去军里谋个出身。”周昆缓缓到:“小霖,找套衣裳给俺兄弟,地方不够,你就先委屈委屈和高兄弟挤一挤吧。”
“成!”
小霖热乎地说到:“当初婶子把俺捡回来,今天俺又捡回来的兄弟。”
大家伙先是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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