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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现代化的法庭。白色的漆墙,亮色的木桌椅,偌大的房间里却只有两个人——审判席上的我,与被告席上的四季映姬。

我一边抚玩着悔悟棒,一边打量着对站着的“少女”。她原本头上戴着的,那顶象征着亚玛萨那度身份的那顶大帽子已经去了,这使得本就不高的映姬更显娇小。一头森绿的短发柔顺地抚在腮侧,露着纤长的脖子。一身官服还穿在身上,包裹着略显贫瘠的身材。两根筷子般瘦而直的细腿穿了一黑一白的两条丝袜,从黑色的短裙下探出来,倚靠着被告席的桌板。

“犯人四季映姬,你还有什么辩述么?”

“辩述?没有。”四季的眼睛也不聚焦于什么地方,只自然而无神地平视着前方,与她淡漠的声音一样不知所谓。

“呵,这里可是法庭,是现世人审判罪犯的地方。站在被告席上的你……就这态度?”我有些玩味地笑道,“我该说你直白?干脆?还是该骂你无赖,破罐破摔,或死猪不怕开水烫?“

“随你开心。你就是想杀我,罪名不过是个借口,或者是你增强死刑代入感的演出。既然我不得不死,那我何必为那些与我无关的东西操心?何况你给我按的罪名再多也没用,就算我死了,所有人也会知道,四季映姬一定是无罪的,我的身后会很清白。”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讲得如此长篇大论,还真是‘话痨’的作风。你是不是自觉得认知很清醒?”

“当然。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我将手里的悔悟棒在席桌上猛然一拍,突兀的脆声刺激着人的耳膜。

“错!你这个闭目塞听、自我跋扈的自恋狂!你真就觉得世界全黑,唯有你四季一人独占了全部的白?”

四季打了个哆嗦。她不是没见过世面。可她万万想不到,一个看似凡人的存在,居然真的敢如此去吼一个亚玛萨那度,而且还吼得如此强硬、如此坚决,坚决到四季自己都开始怀疑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人间罪孽是有误的。

虽说顶着阎魔的名号,但有所动摇也是难免的事。亚玛萨那度已成为了过去,在我的“关怀”下,四季映姬已经神力全失,没了神力的加持,她的意志自然松动了不少。再配上她那副矮身板,一切的一切都让现在的四季看起来跟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的区别。

“映姬小姐,虽说你也算是个活了个千百年的老妖怪,”千百年的小姐……这句话说起来怪怪的?我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但据我所知,大部分的日子里,你都只呆在阎魔殿审卷批文,阅历过的主要是形形色色的灵魂,而对于落地的人生百态则知之甚少。没错吧?”

“是又如何?”映姬道,“整个人间充满了混沌,有何可考之处?何况灵魂的深度,不是远胜于活人的碎言琐事?“

“不看生时,只看灵魂?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灵魂有多深刻,都是靠一点一滴的生活所积累的;你所不屑的人间,又是靠许多的个体拼组而成的,你呢?却越过了生活,越过了本质,越过了每一个最细微的‘个’,只着眼于最笼统的总体和结果?这就是断事平允、赏罚公正的前亚玛萨那度临死时最终的觉悟?断人的生死来世,您配么?!”

四季愣住了。显界隐界,天上地下,每日百十万的生命守着转世之门。即便坐拥着多名的亚玛萨那度,她们没人一日也要过手千万条性命。魂灵太多了,公平要行在速度之后——一定是先为每个魂灵寻到新去处,然后才可能考虑这个去处是否合乎道理。这个规则已然为黄泉的诸神所默许,所有的亚玛萨那度也只是习惯性地去服从,谁也没去考虑过它背后可能存在的问题。

“哪又怎样?灵魂都是无知觉的东西,公平与否,对它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最需要的,难道不是来世与转生么?”

“那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灵魂是一个生命的起点,起点如何,将会影响这个生命的一辈子——你们阎魔却如此草率相待?”

“那又如何!!”四季映姬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吼声之狂野,之剧烈,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我……”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

我笑了。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四季现在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而现在,就将是洗脑的最佳时机。

“很疯狂,是吗?”我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审判席,“因为你无法接受我所说的一切。一旦接受,你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一生所诩的绝对公正,不过是场充满自大的谎言。”

四季的面颊有些抽搐。那略显刻薄的刀片红唇巍巍地颤抖着。她一定想辩驳什么,可最终,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些道理过于极端,可浪潮般的自疑与自失已经眼中影响了她的思考。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来到了被告席的跟前。见我靠近,四季忙垂下了脑袋——她有点心虚。

“不说话,是吗?”我低下头,尽力去对上她的视线,“看着我。逃避是弱者的表现,是一种罪过。”

半晌,四季才哑着嗓子开了口:“得先证明我确实有罪,然后才说得上逃避。”

“这简单。”

我摸出了一根物事,在四季的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

这东西挺硬的,四季显然被敲得有点痛。她忙昂起头,定睛一看,晃在她眼前的,便是已被我收在手里的那根悔悟棒。

“这棒子的作用,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我笑了笑,“觉出痛了吧?”(注:悔悟棒,有罪之人就会被敲打,罪过越深棒的重量越沉。四季这里觉出了疼痛,相当于被裁定为有罪)

四季没有说话。

我又逼问道:“承认自己是在逃避了么?”

“不逃避,又能怎么办?”四季缓缓地昂起了脖子,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已审过了这许多的魂灵,错引了千万条生命。时间是无法倒退的,我弥补不了这些过错啊!“

“很简单。按我的指引来,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说罢,我便出了裁判庭,转而走向了一个旁屋。四季依言跟在我的身后。进了旁屋,一座庞然大物便出现在了四季的眼前。它高约五米,两座门柱的中间高吊着一柄斜刃的铡刀,柱底则夹了块有着圆形孔洞的木板,木板的一侧垂直着接了张半米宽、两米长的平板,板侧还接了三道巴掌粗的黑皮带。另一侧则放了个小腿深的宽口木桶,桶底铺了些稻草。

“认识这东西吧?”我拍了拍龙门柱,坚实的柱身做出了几声沉闷的回应。

“……断头台吧。”四季眯着眼,凝望着闪着寒光的刀锋,“这是为我准备的?”

“没错。你知道搞一个法式原款的全尺寸断头台有多难么?”我控制着转轴将平板树立了起来,然后拿起了半月板的上半,“有人说,18世纪自由主义浪潮下的产物,在我看来,它却明明是解放人类嗜血本性的借口。一般人想象不出那个年代是如何的黑暗,不过作为阎魔,你应该是有所体会的吧。”

“嗯。印象中,那一段时间有加过很多班。”

“断头台下的生命,罹获的是枉死;你案头的那些灵魂,遭受的则是往生上的不公。往生的事你做得多了,现在,是时候体验死亡了。”

“这样就可以赎罪了?”

“不。这一切只是个开始。经历了枉死和枉生,切身地体会过那些魂灵的遭遇后,你才能拥有赎罪的资格。毕竟,你身上的罪孽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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