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嘴唇分开了,双手依然环绕在对方身上,我们面对面靠得很近,视野中只剩下对方的双眼。
我们相顾无言,没有泪千行,只有洁白的灯光在倾听着一切。
这大概就是歌中所唱过的吻别了。
在“吻”的衬托下,“别”的意味被冲淡了许多,以至于当雨晨真的要离开时,我们真的只是互相挥手说了句“再见”。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啊?”我半开玩笑地问,毕竟这大概就是我们近期最后一次见面了。
“草率一点也好,要是我和你搂在一起抱头痛哭,这才奇怪吧!”雨晨依然面朝着我,但已经在小步向后退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做人要潇洒一点'~”
雨晨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远,但我们的目光一直保持着接触。
渐渐地雨晨走到了路灯照明范围的边缘,在她身后便是墨水般的夜色,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界限了。
她精准地站定在那个边界,脸颊在灯光下显得耀眼,脚下的影子却已经被拖得很长了。
“算了,以防后悔我还是再说一遍吧。”她的笑容消退了些许,但神情依然平静。
“再见!记得来找我玩!”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起来好响亮,仿佛在小区的夜空中回荡了一圈又一圈。
“再见。”相比之下,我的回应就显得弱小单调了许多,但我能确定她听到了。
于是雨晨转过身,身影立刻融入到夜色中。我在路灯下静静地目送,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鹅卵石小路尽头。
晚上十点半时我收到了雨晨发来的消息。
暑假里我们经常会在这个时间段发消息聊天,有时候还会通电话,不过看消息内容,今晚大概不会有这个流程了。
“行李终于收拾完了,差点没把我累死…”
一起发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中是整理完毕的行李箱和背包。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辛苦你了”?”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毕竟下周就要轮到你了~”附带一只躺在窝里四脚朝天的小豆泥。
“这么说来,你明天到学校之后记得和我讲一讲开学的体验啊,好让我到时候有个参考。”
“你不说我也会做的啦,我恨不得直接对你直播我的开学之旅!”
迫不及待的劲头已经快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按照雨晨的性格,她怕不是真的会这么做。
“呃……这就不用了,怪麻烦的。”
“喂,你也太扫兴了吧。”
这个话茬可不算好接,不过当我还在思考如何回复时,雨晨却已经自己终止了话题。
“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要早起赶车,我可不想睡眼惺忪地去报到。”
“那就晚安吧。”我说。
“晚安~”
没过多久,雨晨的头像便暗下去了,只剩我一个人盯着屏幕发呆。
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就好像雨晨不在以后,我和这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一样。
事实自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我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一时半会儿确实想不到在今晚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该干些什么了。
那就去睡觉吧,我对自己说。
我并不困,睡觉不是出于生理需求,而是出于心理需求,总之,现在的我自认为除了睡觉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了。
于是我熄灭了屏幕,又关掉了灯,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十点四十,这大概是自暑假以来我睡得最早的一天。
这个晚上我似乎睡得很浅,没有梦,却又感觉特别漫长。
我在模糊的意识中不断重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作,到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唯一清楚的是当我后来睁开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
现在似乎是阴雨天气,外面乌云密布,显得阴沉沉的,让人误以为此时的太阳还藏匿在地平线之下,但在看过闹钟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六点多了。
这不该是我日常的作息时间,我翻了个身,将晨光拒绝在背后,试着再多睡一会儿,但不久之后便发现今天的自己有些不一样。
即便昨晚的睡眠质量奇差,我现在也依然没什么困意,不仅如此,似乎还有某种斥力在阻止我合上双眼。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高考的时候,时隔两个月后再次经历时自然显得熟悉而陌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种状态下我大概是睡不着了。
我翻过身,伸手够到床头的手机,眯着双眼解锁了屏幕,首先跳出来的是和雨晨的聊天对话框,原来昨晚我连聊天软件都没退就睡了啊。
屏幕中央还是昨晚那寥寥几句话,现在看来,它们似乎显得有些仓促,不过眼下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告别方式了……吧?
一阵振动从手中传来,将我从思考中拉回现实。这样的振动我再熟悉不过了,它是雨晨发来消息的特别提醒,前前后后总共一句话:
“我要出发去车站了,祝我一路顺风吧~”
我瞬间就清醒了,仿佛一夜的心神不宁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我条件反射似的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飞舞,“一路顺风”这几个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输入了对话框中。
这大概就是雨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与她最后的告别了吧?
只要我按下“发送”键,将这四个字发出去,就一定能静下心来,不再有心头被一团雾笼罩的感觉了吧?
至少我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发现自己的拇指悬停在“发送”两个字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我想起昨晚雨晨说过的话,她说我不用去车站送别,但我真的就要按她说的做吗?
在往后一段时间内,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雨晨的机会了,难道我只会甘于躺在床上,用手机给她发去一句干巴巴的“一路顺风”吗?
在这一刻,我的拇指移动位置,来到删除键的上方,毫不犹豫地按了四下,将那句话扔进了垃圾桶。
我要去见雨晨,现在就要。
我要在她登上火车去往远方之前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和她说当面句再见,或者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挥挥手都行,只有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告别。
我家距离车站比雨晨家更近,如果现在抓紧时间打车往车站赶的话,大概是来得及的。
可行性的确定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略显冲动的想法。
我几乎是跳着下了床,用假期从未有过的速度穿过衣洗漱完之后,我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家,一路小跑着走出小区,来到马路旁。
六点点的马路上已经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车辆了。天助我也,我刚在路边停下,就看到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向我驶来。
“去火车站。”刚一上车,我就对司机说道,随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麻烦尽量快一点!”
司机大概是将我当成赶火车的迟到学生,二话没说便按下计价器,一脚油门向前冲去。
我将脑袋靠在车窗上,行人和车辆在窗外的视野中快速后退,天上的乌云也开始翻滚起来,大概是要下雨了。
因奔跑而产生的燥热感虽然迟到了片刻,但没有缺席,此时即便车里开着空调,我也止不住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很快我的衣服就被浸湿了。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在路途的每一个路口几乎都是绿灯。
车辆在马路上畅通无阻,没过多久便驶出了市中心,来到相对而言没那么熟悉的城区。
我看着道路两旁成片的陌生高楼,自己现在离家应该很远了。
也是在这时,我才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有多么疯狂:在没有事先联系雨晨的情况下,就这样一意孤行地要去见她。
之前没有联系大概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忘记了,然而,当此时的我终于略微静下心来时,却依然不打算告诉她我已经在路上。
大概是我的一厢情愿吧,我只想做一次单方面的奔赴,而不想让雨晨因为我而临时改变些什么。
我知道这样做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自己最后扑了一场空,毕竟卡在雨晨走入车站前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抵达车站,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赌博,但是当它发生的概率越小时,我对它的渴望就越是强烈。
无论如何,我可以见不到雨晨,但作为她的恋人,我必须来过。
哪怕一路畅通无阻,这趟车程也花了将近半小时,当出租车拐过最后一个弯后,车站大楼便出现在眼前。
半个月前,这里曾是旅程的起点,而现在它将成为雨晨的起点,以及我的终点。
司机沿着送客车道直接将我送到车站门口,我付过钱,又向他说过好几句谢谢,这才了下车。
早晨的车站人不算多,稀疏的行人在大楼前的小广场上来来往往,入口处排着十几人的队伍。
尽管如此,想要在车站内外这一片区域内找到雨晨依然不是一件易事,好在我早已不像来时那样心急了。
不过就在下一秒,有些戏剧性的现实向我证明,先前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有些多余了。
因为她现在就站在广场的中央。
她手中牵着行李箱,背着天蓝色的背包。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服装,从白色的短袖、白色的防晒衣,到白色的及膝裙。
她笔直地站在那里,面朝车站,微扬起头眺望着不知在何处的远方。
她似乎刚到这里不久,又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我几乎是刚下车就看到了这个身影,并且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她是雨晨,毕竟这是我最熟悉的背影之一。
设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事实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有些晕头转向,但很快便缓过神来。
我想对着远处的雨晨招手并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但手抬到半空中时,却突然改变了想法:既然雨晨给了我一个惊喜,那我也应该还她一个才对。
于是我将双手插进兜里,装作一个漫不经心的游客,向着雨晨的方向摸去。
白色的身影在视线中由模糊变得清晰,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不动的站姿,像雕塑一样,这让我的潜行路途畅通无比。
在离雨晨只差几米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先前无法看清的细节:她居然穿着凉鞋,而且还是一双白色的厚底凉拖鞋,裸露的脚后跟一览无余,与白皙的小腿连为一体。
虽然我很愿意看到这幅画面,但作为将要去到远方的大学生,雨晨在鞋子的挑选上真的就这么随便吗?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了。因为此时的我已经悄悄来到雨晨的身后,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想象着几秒后她转过身看到我时的场景,居然觉得有些想笑,但是在这里笑出声来恐怕会被直接发现,我只能扭过头略微做几个深呼吸。
该有所行动了。
我屏住呼吸移动到雨晨的左后方,伸出手拍了拍雨晨的右肩,想必她会先向右扭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后再看向左边,在与我四目相对后,她又会因为惊讶而瞪大双眼。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摆出看戏的表情,雨晨就猛地向左后方转过身,她的动作迅速而坚定,马尾辫因旋转而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依然是四目相对,但双方几乎与我之前所预料的完全相反:雨晨的脸上灿烂的微笑,在难以掩饰的喜悦中还藏着些许释然,而我在阴谋被光速粉碎后,表情几乎凝滞了。
“你果然还是来了啊。”这句话没能让我从呆滞中脱离出来,于是雨晨用手指蹭了蹭我的鼻尖,我僵硬的脸终于被这一动作重新唤醒,在不知所措下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你……难道猜到了我会来?”我的样子好狼狈。
“也不能说猜到,只能说是女孩子特有的第六感吧。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还是预感到你不会老老实实地听话。”
“看起来,我的第六感还是很准的嘛。”雨晨的语气中少了往日的俏皮,她大概还沉浸在我突然出现的惊喜之中,哪怕这份惊喜在她的预料之中。
“所以你才会穿着凉鞋来?”当低下头再次看到雨晨的脚时,我大概明白了什么:这双凉鞋是专门穿给我看的。
“是呀!”雨晨伸出右脚,将脚掌从鞋中抽出,舒展着脚趾对我打过招呼,“毕竟这也算是一次暂时分别了,我想着如果真的能再见一面,就当然要让你看到你喜欢的模样。”
“而且,你不觉得这双鞋很熟悉吗?”她重新穿上鞋,双脚并拢,十根脚趾由长到短整齐排列在一起,像是排队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我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鞋面上那颗粉色的爱心才恍然大悟:这正是一年前那个下雨的早上,雨晨穿到学校的那双鞋,它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我们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地了啊。”我不禁感叹到。
“也不完全是回到原地吧,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一段新故事的开始。”雨晨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她睁大双眼看着我,虽然不在笑,但笑意早已融入眼中。
“啊对,是我疏忽了。”我连忙改口,“这么看来,这双鞋的意义还是挺重大的呢。”
“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不如我现在就把它脱下来送给你,我光着脚去上大学?”雨晨说着胆大包天的话,表情却依然没有改变。
似乎是为了表明决心,她两脚一蹬,甩去凉鞋后赤脚踩在地上。
我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这一次,我想配合她完成一场演出,于是我装出十分慌乱的样子:“别这样,我不需要!”
“开玩笑的~”雨晨一边说一边用脚趾勾住凉鞋,将它们在地上摆放整齐。
雨晨满脸都是“阴谋”得逞的满足感,殊不知这一次被耍的已经变成她自己了。
此时的雨晨正准备重新将鞋穿上,赤裸的脚已经抬到了半空,我看着脚趾上的天蓝色指甲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在原地蹲下,像托住一朵莲花一样,用手揽住了雨晨的脚,我打算帮她穿鞋。
虽然我没有说话,但雨晨还是很快明白了我想做些什么。
她的脚掌放松下来,乖乖地躺在我手中。
我拿起对应的那只鞋,轻轻地将雨晨的脚插入其中,再捏住她纤细的脚踝,将整只脚放回地面,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
“你难得这么主动呢。”当我站起来时,她说。
“我也该主动一回了。”这是我的回答。
不管过程中发生过哪些小插曲,我来这里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雨晨送别。
“我差不多该走了。”雨晨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七点多了。
“那就……再见?”
按理来说,在这之后我和雨晨会有一个学期的时间无法见到对方,但真正到这最后一刻的时候,心中反而没有那么不舍,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自然与平淡,也许是因为该做的都做过了吧。
“再见!”雨晨牵住行李箱,开始一步步地后退。
她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和我一样没有任何别离的包袱。
她抬起右手,在胸口前缓缓摆动着,我向她回以相同地动作。
“谢谢你能来送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雨晨便提高了声音。
在我想说“不用谢”之前,她已经转过身,拉着行李箱走向车站的大门,留给我一个背影。
这样的背影我见过太多次了,但每次的含义都各不相同,这一次的背影代表着告别。
在我的视野中,那个纯白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雨晨从来都没有恋恋不舍,于是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我就这样目送着雨晨,直到她跟随着队伍消失在入口处的拐角。
这便是我和雨晨在告别前的最后一面,也许显得有些草率,但这正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
终于结束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之后,我又独自在广场中央站了好久,并不是因为恋恋不舍,而是觉得既然雨晨已经走了,自己去哪里其实都一样,为此感到有些迷茫。
就在这时,翻滚许久的乌云终于开始展示它们的存在感: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砸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好在雨还不算大,甚至暂时没有躲雨的必要。
我喜欢这种稀疏的雨,不仅是因为雨天能看到穿着凉鞋的女孩子。
很多人都说在别离时,雨天会衬托出一种悲伤的氛围,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我心里清楚,正如雨晨所说,这场雨和一年零两个月前的那场一样,不是一段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段新的故事的开始。
一段属于无可救药的足控与足控克星的,将会持续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故事。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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