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发声感慨之余不忘压低声音,却不料这番言论仍是如长了翅膀一般,隔着十数余丈距离凭空落入了那领军少女耳中。
陡见那北玄双蓦地抬起头来,一对清眸深深凝视赵启一眼,正色道:“双自幼生长在大军行营,深受父兄师长教诲,护佑大庆皇都本是北玄一氏职责所在,亦是双心中毕生所愿,无论尊下是谁,望请勿要再发如此不实之言。”
赵启这一闻声端的是惊骇莫名,他如何也猜想不到这二人隔着如此遥远之距离,那北玄少女竟还有如此惊人的耳力,当下一抱拳道:“某家方才从佛门之中遁出尘世不久,故而对这世间之事不甚了解,赵某方才如有言行不当之处,还请姑娘原宥则个。”
话落之时,马车之内忽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
“阁下可是此次神殿领军出征,统领神照、大苍二峰的赵姓尊者?”
赵启被马车内之人叫破身份,心中一阵凛然,旋即转头向着发声处看去,却见车队正中那马车窗台之上一袭帘角不知何时被人拉起,露出其内一个正姿端坐的蟒袍男子。
这蟒袍男子约莫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头戴一顶赤龙金冠,颌下蓄着一缕整齐短须,脸颊凹陷,身材瘦削,身形虽然略显单薄,但那对炯炯有神的眸子里却是流露出一丝不怒自威的肃穆神采,让人压根丝毫不觉有半分文弱之态。
赵启的目光落在马车内那人一袭八尾蟒袍之上,蓦地神色一肃,应声而回道:“正是在下,却不知尊下是神王宫中的哪一位亲王殿下?”
“孤乃大庆朝景王祈英。”
马车内那蟒袍男子看似风轻云淡的轻飘飘说着,却惊的赵启浑身上下猛地一个哆嗦,不自觉的把手摸向肩头的狙击步枪。
此时在赵启的心中仅仅却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趁此机给他当头一枪,完成自己此前曾对祈皇朝许下的誓言重诺。
【此时却是大好机会,到底出不出手?】
一刹那间,赵启内心之中两个想法左右飘忽不定,似乎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却在此时,那马车之内庆三皇子祈英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消了赵启遗存在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赵尊者可否来车厢前一叙,本王有些许事情想要请教。”
赵启慌忙收摄心神,强自压下心头之上那一点澎湃杀意,催着马儿向着前方行去。
却不料想方才堪堪向前靠近了几步,北玄双那骑着白马的矫健身影却如鬼魅一般,蓦然横亘在了赵启身前。
【糟糕,是我方才不慎漏了杀气,教这小姑娘察觉了吗?】
赵启内心中暗暗猜想着,眸中目光对上北玄双那宛如九霄寒潭般的冷冽眼眸,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以他从军十数余载的老辣眼光,如何瞧之不出,眼前那马背之上的峻冷少女看似未曾发声动作,但实则是在警告着赵启,如若敢于再向前逾越雷池一步,定然顷刻间便会降下雷霆一击。
【她能察觉到我之杀意,想来已经将玄功修炼至十层,甚至更高之上了吧。】
赵启瞧着北玄双那端正于马背之上的挺拔背影,胸腹之中一颗心子砰砰直跳,他实难想象能够将一身玄功练出如此造化之人竟尔仅仅只是一个弱冠之龄的少女。
“双卿退下,孤信赵尊者不会害孤。”恰此时间,马车内景王祈英的声音恰好不好再度传了出来。
北玄双却似乎根本未曾听见马车内祈英之言,仍旧身骑一匹银白骏马横在赵启身前,一对寒霜冷眸居高临下凝视赵启许久,方才打马回行,临行之前对着赵启一字顿一句道:“尊下谨言慎行。”
一言说罢,不再停留,顿即调转御下马匹,归入马车队伍之中。
赵启见北玄双终于离开,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顿即打马行至景王祈英座驾之前。
却见那景王祈英面上流露出一丝讪然之色,无奈道:“双卿性格自幼便是如此执拗,并非有意针对,赵尊者勿往心里去。”
“不敢不敢,护卫殿下安全本当如此谨慎,换作赵某来做只怕更为其胜。”
赵启低垂眼眸不卑不亢道。
“赵尊者心性豁达,实乃一方豪杰。”景王祈英赞叹一声,忽而眼皮一抬,目光炯炯逼视赵启道,“孤此次出宫巡游归来,却是听闻赵尊者仅以一残峰之力,九日之内便击破我庆氏旁系子弟大苍一峰全境,未知此言真假如何?”
赵启眼皮一跳,心道这才是正题,却没有任何犹豫,面色古井不波道:“却有此事,殿下若要怪罪,赵某一力承担。”
赵启面对景王祈英那满是威严不断逼视而来的目光,之所以敢说的这般坦然洒脱,皆是因为此前他曾在回神照峰的路途中听闻见那大皇兄璃龙对景王祈英作出『文成武德,韬略过人』的一番评价,再加之连那身负九龙望气之术的祈皇朝都如此忌惮之人,又岂会是一个不识旧疾沉珂,心胸狭小之人,故而赵启此番言论想也未曾思考,全然依照自己本心作出回答。
果见那正独坐于马车之内的庆三皇子祈英眼眸中渐渐流露出了几许赞赏目光,点头说道:“无愧是戒律大佛后辈子侄,性情率真,不惧强权,面对强于己身数倍来犯之敌敢于迎头痛击,不枉费孤连日来耗费心血破格保你进入联军之中,孤未看走眼。”
【什么……保全我御下两峰之地,并助我从神殿百般刁难之中全身而退的不是那庆太子祈皇朝,却是那景王祈英?】刹那间,赵启脑中翻江倒海,震惊不已。
须知如今的大庆朝凶险恶极,内部斗争激烈,无论身居是何高位,只需踏错一步,便随时有可能会落得身死道消万劫不复之地。
更遑论是庆三皇子祈英这等尚非太子的夺嫡之君。
“该死,却又教那祈皇朝给算计了。”
赵启心中感慨愤恚之余,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委实有些难以想象,眼前马车之中看似文弱不堪的庆三皇子祈英连自己之面也未曾见过,仅仅只凭借着自己的猜测,便敢冒着与神殿决裂的风险,全力出手相救。
在想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困阻之后,赵启心中倏忽间涌起一种士为知己者死,想要将自己此前曾允诺过祈皇朝的一应丑事都尽数都在此倾诉出去的猛烈冲动。
但终究这股冲动还是被赵启借着心中一股极强意志弹压下来。
赵启心中知晓自己如今已经再无退路,他的一应周身弱点尽数都被祈皇朝掌控在了手中,如非出现什么重大变故,只怕赵启穷极一生都脱不出祈皇朝为他量身定制的这个巨大牢笼。
【真是该死!】赵启狠狠一咬牙,心中暗自骂道。
“赵卿有些心绪不宁,不知是在为何事发愁。”马车内祈英目光如炬,瞧出赵启心思重重。
赵启内心之中生出几丝惭愧,坐于马上对着景王祈英重重一礼道:“景王殿下甘冒如此风险救启于危难之中,赵某无以回报,请受在下一拜!”
景王祈英摇了摇头,抬手让赵启免于礼数,丝毫不惺惺作态,也如赵启一般开门见山道:“无须感谢孤,孤出手助你亦是事出有因,赵卿却知道孤这内心之中的真正想法么!”
赵启脑中思绪迅疾转动,沉吟一阵忽道:“景王殿下可是看中了赵某在神殿当中几无根基,且备受神殿一方势力排挤?”
突见祈英那稍显深沉的双眸中亮起一抹异色,毫不遮掩内心中的欣赏之意,沉声赞道:“不错,你能想到这一层孤已经很诧异了。”
景王祈英徐徐说道:“如今我大庆朝中州内陆之地兵祸连连,如不再作出改变,只怕亡国之日便在眼前,是以孤力排众议说服父皇,以我皇族精锐联合神殿卫军一同越境而击,此举若成,我大庆朝之基当可再延寿十年。”
“但是若想顺顺畅畅做到这一步何其艰难,庆王朝故土之上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尤以神王宫、凌云殿二方势力拼斗最为激烈,现今迫不得已之下方才联纵璧合,却又各自心怀鬼胎,意识不一,难保此次出征不会生出变故。”
景王祈英说到这里看了赵启一眼,意味深长道:“恰巧在孤极其需要在神殿当中寻到一个能够但此重任并且为之信任的人之时,而在这个时候你的消息极其意外的出现在孤的眼前。”
祈英说到此处,一对透亮双眸紧紧盯着赵启:“赵卿,你且告诉孤你是否能够值得让孤托付。”
赵启不料那景王祈英话题一下竟会转变的如此突兀,面对着祈英那对雪亮眼眸,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赵启心中知道似面对景王祈英这等心性果决之人,和那常人一般尽说些华丽辞藻定然会适得其反,反倒更加难以取信,故而在微微发怔了片刻之后,佯装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景王殿下,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你的这个问题,赵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够值得殿下的真心托付。”
“哦?”祈英双眉一皱,面上明显露出不悦神情。
却听赵启的声音说到这里蓦地话锋一变,又继续说道:“但是赵某却敢摸着胸膛在这里对天发誓,若使殿下生不弃我,赵某亦会舍命相陪!”
“好一个生不负我我不负卿,赵卿之急智让孤佩服。”庆三皇子祈英本就是一个智商极为高绝之人,如何听不出赵启话中弦外之音,凤眉一扬,转怒为喜,展露出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极强大自信风采,呵呵笑道,“说起来你我之间能够在此相见亦是有缘,此去神王宫甚远,赵卿不若与孤在此交心畅谈一番如何?”
赵启初来乍到神王宫不久,亦想见识见识眼前这个让祈皇朝都万分忌惮的庆三皇子祈英,当下亦一拱手应道:“如此赵某便叨扰景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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