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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儿,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线,大概三千五百里的样子,途径三十七个递运所,一天少说要走两舍,途中要是遇上恶劣天气或是剪径者,还要迟上几天。”

“五叔,这可是司隶,首善之区,天子脚下,而且我们走得都是官道,真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来劫道吧?”王嗣璁哂笑道,对五叔的担心不以为意。

“首善之区?”这回轮到王明思哂笑了,道:“聪儿,司隶还好一点,怎么说都是京师重地所在,等到了陇西,到处都是山贼土匪,看到地图上那些红圈了嘛,都是有些名气的山贼。”

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怕吵醒怀里的姑娘,王嗣璁小声说道:“不会吧?我看过今上实录,不是太平盛世嘛?”

王明思轻笑道:“下面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武明老儿就是运气好,要不是他娘王贞儿推行变法改革,攒了一些钱粮家底给他,就凭他那废矿税,废商税的本事,朝廷早就完了。”

什么样的皇帝名声最好,就是和士大夫阶层同流合污的皇帝,赵祯就是因为参悟了“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驾崩后被群臣上了宋仁宗的庙号,那些个整治贪官污吏的皇帝,名声没几个好的,还会被文人编排一些段子,什么火烧庆功楼、什么血滴子、什么风尘吕四娘、什么传位十四阿哥。

夏武明是夏纪五八六年亲政的,朝臣之所以支持夏武明就是他废除了新法,薄赋是封建王朝一以贯之的政治正确,基本上都是三十税一,因此田税根本收不上几个钱,新法收入的大头是刮权贵的皮,收商税与矿税。

众正盈朝与群贤毕至的后果就是朝廷每年少了三百万两银子的商税与矿税的财政收入,夏武明亲政前期完全就是依靠老娘通过改革给他攒下的各种钱粮在支撑,他是六百零九年时对北狄用兵,距离亲政过了二十三载,再多的钱也经不住二十三年的开销呀,官盐价格从他即位初年的一斗二十三钱飙升到现在的一头二百钱,就是为了弥补财政上的亏空。

正月是出了十五就不是年,居于封地主城郿邬的王家人就利用正月的下半段积极筹备开年的第一趟丝绸之路贸易,二月初一的拜祭赵公明元帅其实就是宣布筹备工作完成,以拜神的方式让大家放松放松,并打个牙祭,赵公明是武财神,王家拜他一是求财,二就是路上遇到劫匪也顺带保佑一下。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王家商队在经历了昨日的拜财神仪式后,就在辰时出发了,选择这个时间点也是讨喜,龙抬头的龙时刻,王嗣璁和王明思这对叔侄就混在了绵长的队伍之中,在跟五叔王明思离开定国公府前王嗣璁对于家族的能量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这回子他是见识到了,光是骆驼就有将五百头,随行人员将近一千,就是一头骆驼两个人伺候,还不算上三百名步行和两百名骑马的刀客护卫呢,刀客们都是来自和王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江湖门派。

这样的丝绸商队,王家有三支,因为蚕的生长期是两个月,一支商队来回一趟基本上要五个月,第一支商队到了日落城时第二支队伍也完成了第二批丝绸的收购与装运,可以出发了,第一支商队回到郿邬时第三支队伍也准备好了,第一支队伍正好在主城修整修整,等第二支商队回来时第一支商队正好完成了两个多月的整备,又能出发了。

除了丝绸队伍,王家还有茶叶队伍,游牧民族的饮食结构以肉类和奶制品为主,缺乏蔬菜和谷物,导致体内脂肪不易吸收。

茶叶富含?

维生素、?

单宁酸和?

茶碱等成分,能够分解脂肪,防止燥热,有助于消化和健康。

此外,茶叶具有清热、润燥、解毒、利尿等功能,能够弥补游牧民族饮食中的缺陷,防治消化不良等问题。

定国公,不是那个孤零零的矗立于京师永安的府邸,而是以府邸为核心的庞大集团,直接或间接受到王家影响的夏朝百姓不下于百万,养蚕的、种茶的、纺织的、贩盐的……

王明思的身份很敏感,是王家在西域的未来话事人,所以他并没有担任王家商队的头领,而是担任不显山漏水却又关系甚大的账房先生,这就不需要露面和外部交涉以免暴露身份,商队头领是王家的一名三服亲,昨日在拜祭赵财神时他被郿邬话事人引荐给了王明思,暗示王明思身份不一般,三服亲就心领神会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是觥筹交错。

每头骆驼的脖颈下面都系着一枚铜铃,并随着骆驼的步伐发出悠扬的清脆响声。

商队里面并不是只有两百名刀客有马,队伍中的两百名王家精锐也有马,王明思和王嗣璁自然属于精锐范畴,叔侄二人胯下各一匹,王明思指着走在队伍前面,眼看就要缩小成一个点的几名王家骑士,对着并行的大侄子说道:

“聪儿,商场就如战场,一定要做好探查工作,那几个就是斥候,路况怎么样,有没有贼人埋伏,哪个地方适合露营,都是他们的任务,到了西域,我找几个射雕手教你斥候方面的技能。”

射雕手,是草原民族对箭术高超之人的称谓,有着草原上最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每一个射雕手都让朝廷的西军头疼不已,王明思要不是身为通天巫,长生天于人间的代言人,土喇人的精神领袖,根本请不动他们。

当商队出了家族领地秦州后,王嗣璁就发现画风变了,官道两侧居然出现了衣不遮体的流民,数量还不少,竟然是远远的缀在商队后面,殿后的商队刀客纷纷拔出了腰间挂着的宝刀,对他们挥舞了几下,示意长点眼神,滚远点。

到了太阳快落山时,商队就开始支起了帐篷,作为商队头领的王家三服亲这时候就体现出了专业性,首先是地址,他选得是一条河流,不仅取水方便,还能省掉一面的防卫力量,第二就是让护卫队们持械警戒,保卫正在支帐篷的兄弟们,要是有流民冲击便格杀勿论。

王家商队里面的骆驼并不都是驮着丝绸,仅有三分之一,剩下的除了驮着干粮、饮水、帐篷、工具等物品的,还有一些不驮任何东西的备用骆驼,没有哪个驿站有一口气接待一千四五百人和近千头大牲畜的能力,除非到了终点日落城,否则一路上商队都会是风餐露宿,为了防止丝绸被雨淋,丝绸都被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几天中王家三服亲这位商队领头的表现王嗣璁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因为王明思跟他讲了,以后他在西蛮土喇中少不得要带领百千号人,像这种安营扎寨的事情一定要早早学会,商队虽不是军队,但也有共通之处,为什么阴玉凤和石嫣鹰领兵打仗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她们俩从小就在军营里面长大,各种东西门清。

“五叔,我想跟大伙去外面捡柴火去。”王嗣璁看营帐都扎的差不多了,就跟身为“账房先生”的五叔问道。

“外面挺危险的,两天前的事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有流民饿的受不了就去抢刀客们的马。”王明思轻描淡写说道,实际上就是在拒绝。

这事王嗣璁知道,也看了,三十多名饥民冲击殿后的刀客,两条腿哪有四条腿快,更别说他们已经饿的跟骷髅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刀客们狞笑着驾驭胯下的骏马拉开距离,几个来回就冲散了他们,甚至还饶有兴趣的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兴致下去了才结果了最后几个饥民。

王嗣璁就向王明思打起了小报告,说后面几个刀客在滥杀无辜,可王明思的话深深震撼了王嗣璁:“虽杀之,而实爱之也,实救他辈于世上诸苦。”

这是王嗣璁第二次发现自己三观和当下世人不合了,前世他确实也打杀了不少人,但死者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都是社会败类,他们只是饿了,又不是犯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王明思表示他们活得太苦了,杀了他们实际上是在帮他们解脱,是在爱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

在王嗣璁看来这不就是患者对医生说自己偏头痛,结果医生一刀剁掉患者脑袋,别问人死没死,就问头疼治好了没有?

“好的,五叔。”

说完王嗣璁就离开了叔侄二人的帐篷,来到了一头母骆驼跟前,这头母骆驼刚生产不久,正是奶水充盈的状态,她的孩子正美滋滋吮吸着妈妈的奶水。

王嗣璁一脸歉意的对着小骆驼说道:“驼兄,打扰你吃饭了,要借你妈妈一点奶水用,就一点。”

商队里面有对骆驼这种大牲畜了解的人,母骆驼的产奶方式和牛羊不一样,就告诉王嗣璁只有小骆驼靠近,母骆驼才会分泌乳汁,这是动物本身结构决定的,牛乳在乳房里,骆驼乳在身体里,而且必须嗅到幼驼气味才会分泌乳汁,排乳时间很短,过了这个点就没有了。

王嗣璁弯下腰,左手托着瓦罐对着母骆驼空闲的奶头,右手则挤压起了乳房,挤满了一罐子后王嗣璁就停下了动作,接下来就是煮熟喂女娃了,这就是他之前为何跟王明思讲想要出去捡柴火的原因。

为了防止被流民打劫,商队首领就规定打柴必须十人一组,一组人不能离开彼此视线,更不能所有人都打柴,必须有三人背靠背警戒,这种呈“人”字型的背靠背方式可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任何方向有异动都能通告伙伴。

听五叔王明思讲,这位流着王家远支血液的商队首领以前在边军干过,升不上去后就回了家族,开始担任起一支商队的首领,这已经是他第八次带队了,每次都很顺利。

“你们不是说老子养不活她嘛?就让你看看老子养不养得活!”托着满满一瓦罐的王嗣璁在心底骂咧咧道。

当知道账房先生的侄子路上从婴儿塔里面捡了一个女娃后,商队里面就有不少人打赌这女娃能活几天,博彩王嗣璁不陌生,上辈子他最恨的就是国足了,早知道就国足反买了,坑了他无数的票子,每次溃败后他都会咬牙切齿骂着退钱,但下一次还是会买国足赢,真的是国足虐我千百遍,我待国足如初恋。

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中,王嗣璁遇到了拿人命当筹码的赌博,要不是他现在功力没有大成,早就过去弄死那几个了。

打柴很是顺利,砍柴队牵着满载柴火的骆驼回到了营地,商队头领在出发前就将人员分好了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自己的营区,砍柴队不需要将柴火送到每一个人手上,送到相应的帐篷营区就好了。

很快,荒野上就亮起来了几十堆篝火,商队的规矩就是早饭和中饭吃干粮,晚上扎营后吃热食,热食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单纯的米粥,至多往里面丢一些剁碎的风干腊肉或是皮蛋,之后再撒一些盐粒子调味,别人喝得是津津有味,可王嗣璁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王嗣璁因为是账房先生的侄子,技术人员是有优待的,他就得了几根枯枝,捡起地上的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灶台后就将瓦罐放了上去,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引火枯草,一个人蹲在小河边上煮起驼奶来。

发现商队戒备森严,没有空子给钻,看着商队成员们喝着热腾腾的米粥,流民们就跪在营地外面,哀嚎并祈求里面的大人们行行好,给他们一些东西吃,王嗣璁就看到有人起了戏耍的心思,运起内力将锅盔丢到了营地外面,然后就引发了一阵混乱,为了这块锅盔,饥民之间竟然出现了争斗,引得在边上看戏的商队成员哈哈大笑起来。

以后王嗣璁会蜕变为杀人不眨眼,甚至下达屠灭一地一城都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披着人皮的恶魔,但现在至少还不是,怀里的女娃后喝饱睡下后王嗣璁发现瓦罐里面的驼奶还剩下不少,就打算给饥民们。

出了营地后王嗣璁将瓦罐端给了一位头发枯槁、身体干枯、衣衫褴褛,怀里抱着个孩子的妇人,妇人接过尚温的瓦罐后立刻王嗣璁磕了几个头,然后就对怀里的孩子说道:“有善人给吃得了,孩子你快吃。”

可王嗣璁发现妇人怀里的孩子已经死了,是饿死的,任凭妇人将瓦罐凑到他嘴边,用手指掰开嘴巴往里面灌,就是流不进食道里面,反而口腔被驼奶灌满后从嘴角流了下来。

就在王嗣璁蹲下让妇人节哀时却是听得了五叔王明思的冷冽嗓音:“跳梁小丑,插标卖首!”

话音未落,王嗣璁只觉眼前身影一晃,抬头一看,就看到面前一阵人影摇动,眼花缭乱之际,就听得接二连三的啪啪声响与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最后是不知道什么物体倒下的闷响。

王嗣璁这时候才发现在二月初八的上弦月下,一场战斗刚结束,地面上躺着十几个饥民的尸体,而先前他所听到的那一串声音就代表了整个的杀人过程:首先是手掌拍打在人身上,继而是中掌人的濒死惨叫,最后自然是肉体扑倒在了地上,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的五叔王明思,就见他转过身子对王嗣璁说道:

“聪儿,他们是想劫持你换粮食,以后不要仁慈了,跟为叔回去。”

一个国祚已经二百七十年的封建王朝,怎么可能百姓安居乐业呢?横征暴敛才是王朝末期的主流。

三千五百里的路途,对王嗣璁的冲击很大,至少改掉了挑食的毛病。

上辈子,国人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这一世倒好,整个陇西省流民遍地,到处都是不成气候的林登万,甚至于他还见识到了一次县尉率领的清乡。

清乡的目的是摧毁匪患、催征粮草。

封建王朝的治理能力就那回事,所谓皇权不下县,很多时候广大农村地区并不交税,老百姓交税仅仅是因为打不过官府罢了,或者老百姓交了税地方上不给开收据,钱款被地方上私分了,老百姓也不懂。

朝廷一对账认为没收到田赋。

时间长了朝廷就会组织军队下乡暴力催收,具体做法就是杀人放火,杀服了自然也就交钱了。

王家门生故吏不仅遍布朝堂,就连地方上的州县长官不少都是王家的徒子徒孙,一县令闻听有王家商队经过,就带着手下前来拜访,一番寒暄之后就说明了来意,问能不能借个三百刀客去清乡,下面欠税太多了。

真实情况是县令和县尉狼狈为奸,沆壑一气,喝兵血和吃空饷太过分,导致郡国兵不堪用,请外援那是要花钱的,但是没办法,完税做不到,他这个县令也就做到头了。

听完县令的描述,王家商队头目咬牙切齿说:“陇人可恶,皆可杀也。”,居然真的借了,刀客们听说能杀人分账,各个摩拳擦掌,踊跃报名。

村民被县令请来的刀客雇佣军们杀服了之后就交钱了,县令和县尉他们先给朝廷补足亏欠,剩下就坐地分赃,商队上下对于这笔外快都高兴的不得了,唯一一个不开心的就是王嗣璁,这太恐怖了。

这就是封建王朝,并没有完成国族的构建,同胞,那是近代民族主义诞生后的产物!

如果真的有同胞这个概念,原文中的江家也不会勾结邱特,葬送朝廷的四十万大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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