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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众修士起先没回过神,见宁尘二人弃船而下,才意识到救人难免动用真气,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声呼号叫他们回来。

宁尘又不是傻,他鼓了一口气在胸中,巽风邪体应和江风,只用点滴真气便在空中滑出几十丈去。

他方才揣测那蜃蛟之威,自己就算打不过也有逃生之力,况且蜃蛟只用尖牙利齿袭人,若真被咬上一口对自己这肉身也无大碍。

苏血翎身为元婴更是无畏,斗将起来未必不能斩蛟而胜。只是万一用出真力被人识出修为,一位元婴过江入境,寒溟璃水宫自不会坐视不理。

宁尘从不做有勇无谋之事,他甘冒风险救人,可不会随意把自己搭进去。

他提着一口气窜出,堪堪滑至水面上最近的那块木板。

有了实处借力,只需足尖一点,宁尘与苏血翎不需真气便在水面腾跃起来。

苏血翎速度快,率先扑至最近的几个落水船工,双手分别一提,抓着两人脖领子捞起来向后扔去。

宁尘在后面占住一块大船骸,凌空接住两人,转身又去往大舟去送。

殊不料那大舟哪怕无人驱动,也顺着江流滑出更远去了,若想不用真气一步跃回船上,实在难上加难。

正在踟蹰,却听得船上一阵吵闹,有一人抬手劈在船舷木板上,几名力大的武修纷纷将碎木掷了出来。

凝心期武修用上气力倒也不错,一条条木板排在江中,依稀给了宁尘一条小路。

倒也是有心,宁尘暗暗点头。他跃近大舟,呼喝几声抬手将船工往上去扔。几名修士算是有眼力介,小心着手将人接了上去。

那蜃蛟不知是吃了四名金丹修士满足了肚腹,还是压根对这些没有修为的常人提不起兴趣,江面上一片纷乱,它却再没现身。

宁尘苏血翎来回忙了半天,有惊无险,把落水的尽数救了起来。

二人回归大舟,那些船工车夫上前围作一团,磕头如鸡奔碎米。宁尘敷衍几句,只带阿翎回去舱里,懒得露面。

不多时候,本船与货船的船老大都前来敲门,做足礼数敬询二人名讳,说是要报上寒溟璃水宫羌州分舵为两人请赏。

宁尘自不可能报名,三言两语冷冰冰给他打发走了,两人走的时候毕恭毕敬给宁尘送上一桌酒菜,一句多的话不敢问。

“宁尘,你方才为何一意冒险救人?”两人坐到桌边,苏血翎忍不住开口发问。

宁尘拿筷子戳碎了盘中一尾清蒸鲢鱼,夹起鱼肉送进嘴里:“修士打战连累凡人,我看不惯。”

若是情势凶险,宁尘断不会没头没脑跳出来做老好人;但力所能及之事却袖手旁观,叫宁尘的性子是万万安不下心的。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当初在合欢宗出手帮程婉,还是白帝城外为车夫雷小黑教训何子霖,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虽素昧平生,可在他眼里,修士凡人还不都是爹养娘生,活的久些便能把人不当人?

王八还活的久呢。

方才最后殒命的那名女修,自然知道就算上了船也无济于事,却还偏要往这边来,为的什么?

还不是为了叫那一船凡人替她去喂蜃龙,自己才好有机会脱身。

她要是真借那一船人逃了活命,宁尘也得出来给她剁了——何子霖当初不就被他打成熊猫眼了吗。

他多喝一口酒,斜着眼没好气地问:“怎么,你觉得我不该去救人?”

阿翎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轮不到我说该与不该,你要去闯虎穴龙潭,我都护在你身边。我问这话,是觉得那似是你道心所在,若能论一论道,或许对你结婴有助。”

宁尘还当是苏血翎不喜自己管闲事呢,这样说来倒是错怪她了。

他听到结婴之事,顿时有了兴致,赶忙问:“阿翎,你是如何结婴的,与我说一说吧。”

他早将柳轻菀之前教的与众女分享过,阿翎便顺着那路数解释道:“想要结婴,必须祛除道心中一应杂质,打磨至玲珑剔透,方能丹破生婴。我道心落在一个“忠”字上,但若是一味愚忠,却是断然无法结婴。”

“那又当如何?”

“如柳七娘所说,生出道心便是对这世间发出一问。彼时我比龙雅歌修为更高,依着道心却要忠心不二,舍身拼命去保她周全,道理何在?我又凭什么要“忠”?这便是我的道心一问。”

苏血翎早有答案,不需宁尘多问,她继续说道:“我们合欢法纲精妙非凡,直指大道,能助龙雅歌寻得真诀传人便能完整法纲,这是动念之始。而后我与她情同手足,亦知她胸怀大志,这忠的便不是一个宗主之位,而是彼此之情。”

宁尘听在耳中,暗暗感叹。

这答案听起来轻描淡写如此简单,仿佛是任何一个人都能讲出来的道理,可落在修士自己的修行之上,却非得从心而发才能解去心结。

只是不知自己何时能摸到眉目……宁尘一边想着,一边沉念去观自己气海。

浑没想到,那逆行金丹不知何时竟平静下来,虽逆转依旧,但其势之微却几不可查。

飞来青岚江这边的时候,那逆行金丹还转得跟小陀螺一样,半天功夫就忽然生出变化,必然和自己救人有关。

宁尘忍不住嘿了一声。合著闹半天,真就得是扶老太太过驿道才好使?这以后天天做好事当文明标兵,岂不是几步跨到道心大圆满?

宁尘通晓这一节后,反倒真正生出了“一问”。

为了提升境界行善,那行善就只不过是求功求利的工具。

只有从心而发,抛却功利,才能真正心行合一。

可想做到这一点何其困难。

悟到此节之后,每每见到行善之机,就必然生出“目的心”,善举也变作了谄媚。

所以那一问便是:这该如何是好?

答起来也简单:凭本心行事,不去多想即可。

答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人不就是这样么,越不叫自己去想,偏偏就没办法不想,非得是有机缘大彻大悟一番才能堪破此节。

说是“从心”,可当初为了救霍醉,绞尽脑汁制住燕七栀,又是怎的不从心了?

为何还是闹得金丹逆行?

宁尘如今复盘,恐怕只在自己临走时对燕七栀那一句:“对你不住。”

所以想要“从心”,也有捷径。

哪怕有愧,也可以自己找个万全借口。

皇寂宗是敌非友,那燕七栀先前还对自己严刑拷打,自己反而制之,于理来说无从指摘,只是于情有碍。

如果能哄得自己过了这道心坎儿,大概便不会金丹逆行。

只不过如此这般,那【我道】也即是【痴我】之道了。

自己骗了自己,道心虽无损耗,却又能蒙混多久?

宁尘忍不住嗤之以鼻,真想得成正果,非得走那【真我】之道不可。

弗一想通,宁尘只觉得全身一震,气海中逆行金丹竟戛然而止。

他化出一问,又择定真我之道,使得伪丹骤然凝实,缓缓恢复正旋,眼看就要成就饱满。

宁尘心中欢喜,忍不住大叹一声。

自己都他娘灵觉后期了,这才真正结成圆满金丹,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眼下三五天功夫金丹便能夯实,只要不去主动双修恶采,今后哪怕有些差池也再不至失控逆行。

至于如何解那一问,但叫它来日方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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