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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居此地,那心思必也向着楼里。

前世有个什么词儿来着,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怕是正应得此间道理。

这些女子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却尽在撩拨自己套听什么闲话,恐怕潇湘楼立足之本也在于此。

男人酒色之余纵情逞欲,嘴上难有把门儿的栓,那一条条宗门隐秘江湖暗流,都叫姑娘们在床笫掏了个干净,再汇于潇湘楼主之处,便可供柳轻菀在各势力间翻掌为云、覆手为雨了。

难怪他娘的潇湘楼这么多年都坐得恁稳,潇湘楼主一肚子的要害把柄,怕是随手丢出一个就能叫一宗之主焦头烂额。

她有堵有疏,一边拿住痛处,一边严守规矩,世人便只有畏她之心,再无害她之意了。

把潇湘楼的底细探了个半明半白,宁尘这下子更没心气儿了。

扎伽寺那是小隐于野,潇湘楼可是大隐于市,全不可相提并论。

人家要手段有手段,要人脉有人脉,给自己堵得严严实实,想要剑走偏锋赚她个便宜救走阿翎,实是难如登天。

也幸亏柳七娘尚无十分歹意,勉强给她当当跑腿干干脏活,也不算如何委屈。

宁尘琢磨清咂么透了,心里却腻歪起来。

这楼子毕竟是个淫靡之地,喧闹聒噪,宁尘一时又无事可做,尽搅得他心烦,便只往那天池院儿清净处躲着。

这一日,宁尘窝在天池院竹林里打坐修炼,被一阵隐隐丝竹声唤醒。

不似楼中寻常乐曲靡靡奢华,闻音不过一人抚筝,清简单薄。宁尘出定细听,初时那曲子悠扬婉转,过不多时却忽地偶有错漏,倒是有些滑稽。

有此可见,操琴者只是自娱,而非取悦恩客。

宁尘喜那曲中有诚,忍不住站起身来循音而去。

天池的院子彼此隔得稍远,找去也容易。

没走两步,便见一道灰瓦白墙怀抱下廊桥流水,挺大的一个院子花木繁茂,深处一间屋舍藏于潺溪之后。

院子也没有门扇,只一道白石圆拱供人任意出入,宁尘抬头往拱门上挂着的牌子一瞥,上面“愫卿”二字由朱笔勾得,红的夺目。

这几日宁尘已把楼中这些门道弄了个大概,牌子上艺名的笔色乃是用以彰显身份,朱砂红笔的名儿即是说此间的姑娘乃花中之魁。

宁尘先前把天池院的元婴睡了大半,那日见这处牌子翻着便没往里进,如今被琴声勾了来,便倚在门口往里去看。

溪边石台一架玉筝,筝边却坐了两个人。原来,那愫卿正教旁边的少女抚琴,所以音律才会如宁尘听得那般参差不齐。

宁尘也不迈步进去,只隐着半拉身子听曲。

愫卿身披轻纱紫衣,发髻高绾插着一根凤穗宝钗,一身打扮显尽了雍容。

她垂眉低目,也不看着琴弦,一边弹奏一边轻唱。

——西子无心笑白鸥,谁知泪满襟头。

金言落玉涿,人是人非奈何,春风渡千舟。

隔岸应愁相垂袖,终逝水,不似寻常仙流。

——有榻何须错卧,心儿意儿灼灼。

一日快活,但凭杯酒小酌。

愫卿前三句温婉悠长,空灵悲切,似有万千惆怅积于山巅,在字句中汇成雪水化出,点滴淌在曲里。

可那最后两句却是旁边少女抢先唱出,虽强压韵脚粗糙不整,却是折了先前的幽怆,变作戏谑悠哉。

少女唱完,两女挽着胳膊咯咯笑成一处。

愫卿生得大气端庄,清雅素丽,风尘不掩风情,气息沉稳犹如长河,只是笑靥微露仍褪不去眉间的淡淡哀意。

而那少女活泼跳脱,眉目虽与愫卿六分相仿、形似姐妹,笑容却纯粹明快没有半点儿阴仄。

她笑得阳光灿烂,似是对自己最后一句颇为得意,只拿脸去与愫卿贴在一起。

宁尘品得曲中滋味,忍不住轻轻抚掌。

那掌声传至院内,愫卿与少女皆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愫卿从石台起身,向宁尘迎来;少女却不多看他一眼,只低头隐入了旁边的林子。

她脚踝上系着黑绸挂金铃,走起路来叮铃铃的,按楼里规矩是不能碰的。

愫卿行至宁尘身前,躬身施礼:“想不到宁公子在这里,让公子见笑了。”

宁尘一愣:“你……”

他与愫卿素未谋面,若对方只是从旁的姑娘那里闻听到他倒也罢了。可他在楼中折腾时自然不会用真名,没成想人家一嘴就给自己揭了老底。

愫卿见他有些慌,忙笑着说:“楼主与我们几个亲近的交代过,宁尘宁公子暂在楼中避祸,叫我们看顾遮掩,公子不必挂怀。妾身久闻大名,今日公子能挑小院陋室歇息,蓬荜生辉了。”

宁尘闻言安下心来,也笑道:“既如此,姐姐也得将真名换给我才行。”

愫卿倒没想过他有此一招。她沉默片刻,垂目道:“妾身敝姓童,闺名怜晴。”

“童姐姐请不请我进去啊?”宁尘往前欺了一步。

童怜晴只是微笑:“那得看宁公子翻不翻妾身的牌子。”

宁尘哈哈一乐,抬手将愫卿的牌子翻过,由着童怜晴将他引入了院中。

童怜晴早从楼中听说,楼主招来一位俊人儿,乃是个花中高手。

她原以为宁尘上来就会动手动脚,自己好好伺候便是,却没想这少年只行在自己身侧一步之外,极有礼数。

她引着宁尘直往秀舍行去,可到了石台那里却引不动了。

“童姐姐,小子想听你再抚一曲。”

宁尘是叫琴声勾来的,并不怎么急色。

童怜晴见得客人多,有雅意的同样不少,于是回坐筝前,将雪白柔荑置于弦上,侧目问:“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我不懂曲,姐姐随意弹得。”

童怜晴略一思忖,顺风顺水弹了一曲怡畅兴高的乱飞花。这曲子乃是寻常的助酒曲,团在她手中却是弦跳玲珑,悦耳赏心。

宁尘却是知道,这回弹得再好也不过是应客之作,全不似方才引动他心念的一曲。可毕竟怨不得人家,自己可不就是客吗,不应还能怎样?

待童怜晴一曲罢了,扭头去看,却见宁尘摩挲着下巴颏:“童姐姐,我也想弹一弹。”

“公子雅兴,妾身这就让贤。”童怜晴依旧笑得大方稳重,将位子与他让了出来。

宁尘当年弹过两手稀松的吉他,还从未上过古筝,只能学着模样摆个三分相似,擒着弦手指头一动立马就露了馅儿。

几个单音拨出来,颤颤巍巍拖泥带水,童怜晴这才知道他压根不会,掩袖轻笑,由着他去摆弄。

宁尘也不羞臊,只先把宫商角征羽大概扫了个明白。

依靠着自己的卓绝神识,这种枝末小技学得极快,没一会儿就把音记了个准,与此同时神识一动,将前世听来的曲子七音转五音,连修带补胡凑了一个筝谱,毛手毛脚弹奏了起来。

童怜晴也没料到,这小子歪打乱撞,几节之后竟是弹出了味道。

那曲子全不按惯行的方略演奏,却也云起雪飞令人神往。

她善熟此技,可也从未听过这等乐韵,一时间仿佛新开了一扇门扉,望见了无数径路,心头不禁暗暗发热。

弹得一曲罢了,宁尘偷偷揉着手指头尖,朝童怜晴一笑。

童怜晴目光炯炯:“宁公子,这曲子叫什么?我怎地从来也没听过,是你亲自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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