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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晴空,突如镜面般猛地碎了。两道人影凌空而现,仿若断了颈子的鸟,从空中直直落下。

苏血翎再无气力,抓在宁尘腰上的手已是松了。乾坤骤然倒置,宁尘眼前景象忽地清明起来,反手将苏血翎揽在怀中。

他御空之术很是稀松,一急之下却也激起了巽风邪体的灵性,真气运转如狂风,堪堪缓住下坠的势头。

饶是这样,两个人落地时仍然嘭的一声,扬起了丈许尘土。

宁尘摔得半天没喘上气,苏血翎更是又吐了一口血。

血锈味扑鼻而来,宁尘滚起身扑在苏血翎旁边。他按住她额头想要探查,却被苏血翎一把抓住手腕。

“走……此处不可久留……”苏血翎气息奄奄,眼神向天空示意。

龙雅歌所赐玉珏碎裂空间,将二人送至此处免遭真火,可天上却留下一道破痕。

那撕裂空间的真气何其蓬勃,怕是几日之内真气动荡都无法消散。

附近若有修士,定会前来查探。

两个人如今已成丧家之犬,被人寻见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

宁尘心绪乱麻一般,也不及多想,抱起苏血翎便往一处奔逃而去。

四周山丘连绵,观植物形貌与陵州允州并无太大分别,可林木却远不及其茂盛,倒也方便了宁尘行路。

只是,现如今宁尘既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又不辨方向,只能一味鼓足真气瞎跑。

跑了半天,待回头望去,却瞥见那天痕犹自挂在天上,浑似没跑出多远。

臂弯里苏血翎早已昏厥,脉象几近枯竭,宁尘不敢耽搁,只得停下先替苏血翎疗伤。

一番查探,那胸口受的一掌还在皮肉之伤,倒是血光飞遁时的一口本命精血消耗更大。

宁尘以命君之态将神念笼罩下去,接管苏血翎识海,替她前修后补,半个时辰就将她肉身补救过来。

可等着宁尘擦了擦汗,再去审视,立时吓了一跳。

苏血翎经络气血被他修补完整,循环不息,已无大碍。可就这么一眨眼功夫,识海却近乎碎了。

宁尘大慌,再顾不得可能伤了苏血翎神识,直把自己神念沉去了她识海深处。这一看不要紧,竟是元神破败,整个人须臾就要灰飞烟灭。

宁尘只觉得鼻子一酸。

是道心碎了,只因她没能护住龙雅歌。

苏血翎一辈子随在龙雅歌左右,识海皆是由道心所发。如今龙雅歌去的突然,苏血翎那颗道心连重新稳固的机会都没有,顿时便开始崩散。

宁尘一个凝心期,还是十天半个月之内强拉起来的境界,哪里会治这种损伤。

他束手无策,一屁股坐倒在地,木然似僵,只将手与苏血翎牵在一起。

片刻前,自己此世最亲之人在眼前化成漫天烈焰,他还未曾回神,另一个交心者已濒临命陨。

万法宗大殿上的一幕幕,现如今才在眼前滑过。

所谓正道大宗,人皮之下却是一肚子脏心烂肺。

那一张张嘴脸在脑海中狰狞肆虐,什么凛然正气,什么大义公允,不过一窝欺人喝血的蛇虫鼠蚁。

这世道……

宁尘浑身打颤,掌中紧握的那只手正一点点冰冷下去,正如他胸腔里那颗心。

又是一世枉然。

宁尘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一轮轮一世世,端的虚无缥缈。

大起大落之下,耗尽了他本就厌世的心境。

好累……莫要再来下一世了。

宁尘慢慢闭上眼睛,拔出腰间短刀搁在手边,只等苏血翎玉殒后一起上路。就在这时,后颈却突然被烫了一下,犹如落了一枚火星。

哪怕不想,神识却依旧被牵引了过去。远远的,一抹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风中残烛。

宁尘心神一震,那火光所在不是焚心位又是哪里?

龙雅歌兵解,焚心位本应空出,可那火光却遥遥拴在那处,不动分毫。宁尘连忙振奋精神仔细查探,脸上终于浮现一层血色。

龙雅歌分神期修为,元神三分,兵解之后哪怕强敌环伺,也大有机会元婴飞遁。焚心位既在,便意味着她神识未灭。

元婴离体最为羸弱,如何重塑肉身权且不论,更不知她身在何方。然而现在哪还想那些许多,只道是天涯海角也要将龙雅歌元神寻回。

宁尘喜极而泣,忍不住流下两颗泪来,那沉沉死意尽被抛在了脑后。

“阿翎!她没死呢!你能听见吗!”宁尘将苏血翎抱在怀里高声呼喊。

只要苏血翎知晓龙雅歌还活着,道心立时便能稳固。

可她神智昏沉,哪里听得见宁尘的声音。

宁尘究竟是七窍玲珑,他强行静下心思忖起来,勉强想出一个法子。

他于功法修行所猎不深,反倒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心念。

既然听不见自己说话,那便让她识海自己去瞧!

合欢法纲中,焚心位与烈血侯与命君独自相连,可若能将二者连在一处,苏血翎识海便能知晓龙雅歌元神犹在。

哪怕失了神智,道心也可自行修补。

法纲初立不久,凭宁尘的道行难以撼其框架。宁尘在法纲中唯一能摆布的,就只有龙雅歌先前助他修成的千机神络。

他从命君位上动摇两根神络,连在烈血侯上,往焚心位奋力拖拽。

可那神络本是心神相交之用,于苏血翎识海上施力,无异于蚍蜉撼树,挪不动她分毫。

眼见苏血翎再难支撑,宁尘把心一横,竟是强抽了自己百十根神络出来,硬生生结在一起,搭在了龙雅歌元神与苏血翎识海之上。

他心下不住忐忑,终见着那神络亮了起来。

苏血翎道心猛地一颤,仿佛又生出了主心骨。败如烂絮的元婴重新结在道心之上,识海也定了原形,静静沉结下来。

虽只是驱使了些神络,宁尘却已是大汗淋漓。他又将苏血翎观视一番,认定她已无大碍,这才仰倒在地喘息起来。

伤者自医艰难,有命君施救则不可同语。

苏血翎道心稳定之后精神恢复极快,三五息之后便重新睁开了双眼。

她神识中已明了龙雅歌未死,心境稍安,又暗自运转真气,虽然通体虚乏,运气却是无阻,一时有些讶异。

她知道是宁尘把自己医好,只没想到命君能借助法纲将自己残破之躯修补得如此完好。

二人劫后余生,此时并躺一处,只觉得恍然如梦。

苏血翎定下神来,试到宁尘那只手紧紧与自己握在一处,却兀自在那里发抖。

她忍不住支起身向他望去,却瞧见宁尘双眼通红,眼角鼻侧沾了些灰土。

“你哭了?”

那冷冰冰的人儿突然柔声相询,宁尘连忙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没影儿的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拿腿挡下了地上的短刀。

想起方才万念俱灰时的一念死志,宁尘只觉得惭愧不已。

若真是逞了一时之懦弱,现在真要把肠子悔青了。

可这能怨他吗?这世间能有几人历经三世,尽无依靠。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欢爱,又怵然被人夺走,论谁也受不了。

寻死的念头这辈子已在宁尘心中不知转过了几次,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其斩断。

苏血翎从怀中掏出一条方巾,轻轻擦了宁尘脸上的泥污,又问:“现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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